黑暗,粘稠而冰冷,如同深海淤泥般将楚杭包裹、吞噬。意识在虚无中沉浮,只有小腿处传来一阵阵灼烧般的剧痛,像唯一的锚点,提醒着他尚未完全消亡。
周世宏那张扭曲癫狂、带着同归于尽快意的脸,如同恶鬼的面具,在意识的碎片中反复闪现。“……一起……死吧……”那无声的唇语,带着神经毒素冰冷的诅咒,侵蚀着他的四肢百骸。
力气被抽空,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成为奢望。耳边是死寂,通风管道内污浊的空气混合着自身血液甜腥的气息,令人作呕。远处,那象征着沈玦仍在战斗的枪声和爆炸声,不知何时,已然彻底平息。
一种比毒素带来的麻痹更深沉的冰冷,瞬间攫住了楚杭的心脏。
沈玦……他……
不!不可能!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与暴怒,如同濒死野兽的最后咆哮,猛地冲破了神经毒素的禁锢!母亲未雪之冤,“牧羊人”未解之谜,沈玦生死未卜……他怎能死在这里?!死在这个肮脏的管道里,死在周世宏这种卑劣小人的暗算之下?!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生理的极限!他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尖锐的刺痛和浓郁的血腥味如同强心剂,刺激着他几乎停滞的神经中枢!大脑中,那些来自“织网者”灌输的、关于“源初信息场”和生物能量调控的破碎知识,如同被点燃的星火,在绝境中自发地闪烁、组合!
一种奇异的感觉涌现——他仿佛能“内视”到那墨绿色的神经毒素,正如同贪婪的寄生虫,沿着他的腿部血管和神经束向上蔓延。他集中起全部残存的意志力,不是去对抗,而是去尝试……引导?安抚?或者说,是某种层面的“沟通”?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或许是“共鸣者”血脉在生死关头的本能觉醒。他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仿佛化作了一缕极其微弱的能量流,小心翼翼地缠绕上那些狂暴的毒素分子,不是强行驱散,而是试图理解它们破坏的“频率”,并用自己的意志,去细微地调整、干扰那种频率……
这个过程极其凶险,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他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冷汗瞬间浸透了作战服,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再次晕厥。
但奇迹般地,那毒素蔓延的速度,竟然真的……减缓了!虽然未能清除,但那股摧枯拉朽的麻痹感,被强行遏制在了大腿根部,不再向心脏和大脑进犯!
他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楚杭剧烈地喘息着,如同离开水的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痛楚。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确认自己恢复了一丝微弱的控制力。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周世宏被推出去了,生死不知,但“收割者”小队随时可能搜索到这条管道!
他用手肘和膝盖,支撑着几乎不听使唤的身体,一点一点,如同蠕虫般,向着通风管道出口的方向,艰难地挪动。每前进一厘米,都伴随着肌肉撕裂般的剧痛和毒素带来的灼烧感。汗水、血水、污垢混合在一起,让他看起来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前方终于出现了微弱的光亮,以及……新鲜冰冷的空气!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向前一扑,半个身子探出了通风管道,重重地摔在长满杂草和露水的冰冷地面上。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让他精神微微一振。
他立刻警惕地环顾四周。天色依旧漆黑,但东方已经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黎明将至。他身处气象站建筑后方的一片杂草丛中,周围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响。
周世宏呢?
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撑起身体,目光扫视。就在不远处,周世宏脸朝下趴在草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楚杭心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恨意。他爬过去,伸手探了探周世宏的颈动脉——还有微弱的跳动。这老狐狸命还真硬!
他必须带着周世宏离开!这是唯一的关键证人!
然而,就在他试图将周世宏拖起来时——
“咔嚓!”
一声枯枝被踩断的轻微声响,从不远处的树林边缘传来!
楚杭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他想也不想,猛地向旁边一滚!
“噗!噗!噗!”
三发子弹精准地打在他刚才所在的位置,泥土和草屑飞溅!
是“收割者”小队的人!他们果然搜索过来了!而且听脚步声,不止一个!
楚杭立刻举枪还击,同时拖着周世宏向旁边一块巨大的岩石后躲去!子弹追着他的脚步,打得岩石碎屑纷飞!
他背靠着冰冷的岩石,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毒素的麻痹感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再次有蔓延的趋势,左腿几乎完全失去了知觉。而敌人,至少有三人,正在从侧翼包抄过来!
绝境!真正的绝境!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不!他还有最后的希望!
楚杭猛地抬起左手腕,按下了沈玦给他的那个生物监测通讯器侧面的、从未使用过的、代表最高紧急权限的赤红色按钮!
这是他最后的求救信号!指向“蜂巢”,指向所有可能接收到信号的“暗影”和“信天翁”成员!
几乎在他按下按钮的瞬间,通讯器屏幕边缘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持续不断的猩红色波纹,同时发出了一阵极其尖锐、穿透力极强的、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特定接收设备的超高频求救脉冲!
这脉冲如同在寂静的黑暗中点燃的烽火,瞬间被天空中掠过的一颗高度保密的侦察卫星捕获,并在零点几秒内,被转发至“蜂巢”以及所有在信号覆盖范围内的友方单位!
“发现‘青鸟’最高紧急求救信号!坐标锁定!重复,发现‘青鸟’最高紧急求救信号!”
远在古堡“蜂巢”的指挥中心,瞬间警报声大作!
仍在西山外围与残余“收割者”队员周旋的“信天翁”队长,战术目镜上立刻跳出了鲜红的警示和精确坐标!
“全体注意!‘青鸟’遇险!最高优先级!放弃当前目标,立刻向坐标点突击救援!重复,立刻救援!”
所有接收到信号的“暗影”和“信天翁”成员,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不顾一切地向着楚杭所在的位置发起了疯狂的冲击!
而此刻,岩石后方,楚杭的处境已然岌岌可危!一名“收割者”队员已经迂回到了他的侧前方,举起了枪口!
楚杭甚至能看清对方那冰冷残忍的眼神!
他试图举枪,但麻痹的左腿让他动作慢了半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轰!”
一枚从远处射来的火箭弹,带着死亡的尖啸,精准地命中了那名即将开枪的“收割者”队员所在的位置!剧烈的爆炸将他瞬间吞没!
是“信天翁”的支援到了!
紧接着,密集的、来自多个方向的枪声如同爆豆般响起!幸存的“收割者”队员显然没料到对方援军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猛烈,瞬间被打得抬不起头来!
“楚杭!坚持住!”“信天翁”队长的声音透过激烈的交火声传来。
楚杭精神大振,咬牙拖着周世宏,利用岩石和交火的混乱作为掩护,向着救援声音传来的方向艰难移动。
子弹在头顶呼啸,爆炸的气浪不断掀起泥土和碎石。他感觉自己快要到极限了,视线开始模糊,毒素的麻痹感正一点点蚕食着他的意识。
突然,他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旁边扶住了他!
他猛地转头,对上了一双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是沈玦!
他脸上带着硝烟的痕迹,作战服上沾染着大片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左肩处简单包扎着,渗出的鲜血浸透了绷带,但他的身姿依旧挺拔,握枪的手稳如磐石!
他还活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狂喜、庆幸和巨大委屈的情绪,猛地冲上了楚杭的喉咙,让他几乎哽咽。
沈玦没有多言,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关切,有后怕,更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沉重。他一把将几乎虚脱的楚杭架起,同时对通讯器低吼:“目标已接应!‘信天翁’,火力掩护!‘暗影’,断后!按三号撤离方案,立刻撤退!”
更多的“信天翁”和“暗影”队员冲了上来,组成坚实的防线,用强大的火力压制住残余的“收割者”队员。另两名队员迅速抬起昏迷的周世宏。
沈玦半抱着楚杭,在队友的掩护下,迅速向着预定撤离点——一处相对平坦、适合直升机降落的林间空地——撤退。
楚杭靠在沈玦身上,能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微微颤抖和压抑的喘息,显然他也受了不轻的伤,却依旧用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
“你……受伤了……”楚杭虚弱地说道。
“死不了。”沈玦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平稳,“你怎么样?”
“毒素……暂时压制了……但需要……解毒剂……”楚杭断断续续地回答。
沈玦眼神一凛,架着他的手臂更用力了几分。“坚持住,直升机马上就到!”
当他们终于冲出交火区域,抵达林间空地时,天际已经泛起了明亮的晨光。一架涂着民用标识、但明显经过改装的黑色直升机,正轰鸣着缓缓降落,旋翼卷起巨大的气流,吹得四周草木伏倒。
队员们迅速登机,沈玦将楚杭小心地安置在机舱内,那名昏迷的周世宏也被扔在了角落。
直升机迅速拉升,将那片依旧回荡着零星枪声的西山,远远地抛在了下方。
机舱内,楚杭瘫坐在座椅上,感受着直升机爬升时的失重感,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空和脚下缩小的山林,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终于彻底席卷了他。
他转过头,看向坐在对面、正闭目凝神、脸色苍白的沈玦,又看了一眼角落里如同死狗般的周世宏。
他们成功了。虽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他们抓住了关键人物,活着冲出了重围。
沈玦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缓缓睁开眼,迎上他的视线。两人都没有说话,但在那无声的对视中,所有的担忧、恐惧、坚持和那无法言说的情感,都仿佛得到了短暂的安放。
沈玦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楚杭冰冷而颤抖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驱散了些许深入骨髓的寒意。
“我们回家了,念念。”沈玦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风雨的坚定。
楚杭反手握紧了他,闭上了眼睛。
是的,他们回家了。带着鲜血、秘密和未尽的战争。
但至少,此刻,他们还活着。
这就够了。
直升机向着远方,向着安全与未知并存的未来,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