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狰狞的刀疤，如同毒蛇般盘踞在黑衣人的侧脸上，在炼丹房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凌越的心脏猛地一缩，瞬间认出了这张脸——宣府边镇，四海驿中，那个与王保副将秘密接头的女真细作头目，阿古达木麾下的悍将，巴图！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千里之外的江南杭州，苏家深宅诡案的幕后，竟然再次出现了宣府案中敌人的身影！
电光火石间，凌越脑中无数线索疯狂碰撞交织！徐公公与辽东的勾结、女真势力、海外奇毒、玄真观……原来这一切并非孤立，那张巨大的阴谋之网，竟从北疆边关一直延伸到了这江南富庶之地！而网的中心，或许就是那个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的“老先生”！
“拿下他！”凌越低喝一声，猛地撞开窗户，率先扑入房中！王砚和另一名捕快紧随其后，刀剑出鞘，直取那黑衣刀疤脸巴图！
巴图显然没料到窗外竟埋伏着人，而且竟是老冤家凌越！他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惊骇，随即化为野兽般的凶悍。他并不恋战，猛地一脚将身旁一个装满药材的箩筐踢向凌越等人，同时身体如同泥鳅般向后一滑，竟精准地避开了王砚劈来的一刀，反手从腰间抽出一柄弯短的怪异匕首，格开了另一名捕快的攻击，动作狠辣利落，完全是军中搏杀的路数！
“哐当！”箩筐砸在地上，各种干枯草药撒了一地，空气中那奇异甜腻的气味瞬间变得更加浓郁刺鼻。
“小心！屏住呼吸！”沈荆澜在窗外急声提醒，她闻到那被打翻的陶罐中流出的黑紫色液体，气味尤为凶险。
凌越等人立刻屏息，攻势却丝毫不缓。巴图武功虽高，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更兼做贼心虚，只想尽快脱身。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把粉末，向地上一摔！
“嘭！”一声闷响，一股浓烈的白烟带着辛辣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炼丹房！
“烟中有毒！退！”凌越急忙喝道，用袖子捂住口鼻，连连后退。王砚和捕快也被迫后撤几步。
趁此机会，巴图如同鬼魅般撞开另一侧的一扇小窗，翻身而出，落入后院草丛中，脚步声迅速远去。
“追！绝不能让他跑了！”凌越强忍着吸入少许毒烟带来的头晕目眩，厉声下令。王砚和那名捕快立刻追了出去。
凌越没有立刻去追，他迅速扫视了一下一片狼藉的炼丹房。云鹤子尸体冰凉，显然已死去片刻。那些散落的玩具……他快步走过去，拿起一个布偶，用力撕开，里面露出的填充物，果然散发着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甜腻异香！
证据确凿！这里就是制造毒玩具的窝点！
“荆澜！”他朝窗外喊道，“快进来看看，可能找到毒药配方或往来书信！”
沈荆澜立刻从窗口跃入，她早已用浸湿的手帕掩住口鼻。她无视那具恐怖的尸体，迅速开始检查那些打翻的柜子和抽屉，寻找任何纸片或可疑物品。凌越则警惕地守在门口和窗口，听着外面远处传来的追逐打斗声，心中焦急万分。
突然，后院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即是王砚又惊又怒的吼声：“贼子休走！”
凌越心头一紧，听这动静，恐怕……
片刻后，脚步声踉跄而回。王砚扶着那名一同追击的捕快回来了，那捕快肩头插着一柄飞刀，鲜血直流，脸色苍白。王砚自己也是衣衫破损，气喘吁吁。
“大人……属下无能！”王砚单膝跪地，满脸愧愤，“那贼子身手极为了得，且对这周边地形异常熟悉，窜入后面那片乱葬岗就不见了踪影……李四还中了他的暗器！”
凌越脸色铁青，一拳砸在门框上！又让他跑了！这巴图简直是条滑不溜手的泥鳅！
“先替他包扎！”凌越压下怒火，沉声道。沈荆澜立刻上前，查看那捕快的伤势。
“大人，”王砚喘息稍定，从怀中掏出一块被撕扯下的黑色布片，“那贼子被属下拼死扯下了一块衣角，您看这个！”
凌越接过布片，入手微沉，质地精良，绝非寻常布料。更引人注目的是，布片内衬上，用暗金线绣着一个奇特的徽记——那是一朵在火焰中绽放的红莲，与凌越手中那枚令牌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红莲标记！果然是“老先生”的人！
巴图，这个女真细作，竟然也是“老先生”麾下的爪牙！或者说，“老先生”的势力，早已渗透甚至掌控了部分女真部族的力量？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轰然贯通！一个跨越南北、勾结朝野内外、掌控奇毒、意图不轨的庞大阴谋网络，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一角！
“搜！仔细地搜！就算把这里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凌越的声音冰冷彻骨。
众人强忍着不适，开始在弥漫着毒烟和血腥气的炼丹房里仔细搜查。沈荆澜重点检查那些药材和丹炉残渣，凌越和王砚则翻找一切可能藏有文书的地方。
时间一点点过去，收获却寥寥。对方显然极其谨慎，除了那些半成品的毒玩具和原料，几乎找不到任何文字性的东西。
就在凌越几乎要放弃时，沈荆澜忽然在丹炉底部厚厚的灰烬中，摸到了一小块未被完全烧毁的硬物。她小心地拨开灰烬，将那东西取了出来——那是一小块边缘焦黑卷曲的羊皮纸，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些许墨迹。
“大人，您看这个！”
凌越立刻接过，就着灯光仔细辨认。羊皮纸很小，上面的字迹大部分已烧毁，只剩下零星几个残缺的字：
“…月…十五…泊……舶…” “…金佛…暗…” “…徐公…笑纳……”
字迹潦草，像是某种备忘记录。
“泊”、“舶”……指向船只、港口！ “金佛”？是某种暗指？还是真正的黄金佛像？ 最关键的是——“徐公…笑纳”！
徐公！果然是他！京师的那位秉笔太监，徐公公！这“金佛”竟是要送给他的？！是贿赂？还是利益分红？
凌越的心脏狂跳起来！这块小小的羊皮纸，无疑是极其重要的证据！它将玄真观的勾当与远在京师的徐公公直接联系了起来！
然而，没等他们细想，观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急促的脚步声，间杂着秦虎的高声呼喝：“什么人？！按察使司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凌越暗道一声不好，立刻将羊皮纸小心收入怀中：“快走！官差来了！”
这绝非巧合！定是那巴图逃脱后，或是其同党故意引来了官差，企图反咬一口，将他们堵在现场！届时，死去的云鹤子、打斗的痕迹，都可以被轻易栽赃到他们头上！
几人迅速从后窗跳出。刚落地，就见前院火把通明，一大群杭州府的衙役在一个班头的带领下，正与拦在外面的秦虎等人对峙。
“凌大人！可是凌大人在里面？”那班头高声喊道，“属下等接到报案，说玄真观内有贼人闯入，杀伤人命！请凌大人现身一见！”
凌越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袍，从阴影中缓步走出，面色沉静无波：“本官在此。”
那班头见到凌越，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真在这里，连忙躬身行礼：“参见大人！不知大人在此办案，惊扰了大人，恕罪！只是这……”
凌越打断他，语气威严：“本官追查苏家命案重要线索至此，发现妖道云鹤子制毒害人，正欲将其缉拿，不料其竟被同党灭口。凶手刚遁逃，尔等来得正好，立刻封锁现场，并全城缉拿一个脸上有刀疤的黑衣男子！”
他先发制人，直接将案件定性，并指明了追凶方向。
那班头听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凌越却不再给他机会，冷冷道：“此案事关重大，本官需立刻回衙部署。这里便交由你看守，若有差池，唯你是问！秦虎，我们走！”
说罢，不再理会那群衙役，带着沈荆澜、王砚等人，在秦虎等护卫下，迅速离开了玄真观。
回到按察使司衙门时，天边已露出了鱼肚白。众人皆是疲惫不堪，但精神却高度紧张。
今夜虽险象环生，未能擒获巴图，但收获巨大——确定了玄真观就是制毒窝点，找到了毒玩具的直接证据，更获得了指向徐公公的关键物证！而那刀疤脸巴图的出现，更是将苏家案与宣府边案、女真势力、“老先生”网络彻底串联了起来！
然而，凌越的心情却丝毫无法轻松。巴图逃脱，对方必已知晓证据落入他手。接下来，必将迎来更为疯狂的反扑。
那辆消失在城西的马车，里面究竟装着什么？是更多的罪证？还是另一个关键人物？
徐世峰在这其中，又扮演着怎样具体的角色？
还有那块羊皮纸上提到的“泊”、“舶”、“金佛”……又指向何处？
谜团虽渐清晰，但最后的较量，显然才刚刚开始。凌越知道，他手中的证据还不足以彻底扳倒那棵盘根错节的大树，他需要更铁证如山的东西，更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他将那块焦黑的羊皮纸小心锁入密匣，目光投向窗外渐亮的天色。
风暴，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