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
第63星区，图亚夏星座，介质虚空。
星图学家把这里标注为“虚无带”。
连星光都抵达不了的地方。
恒星系是孤岛，介质虚空就是岛与岛之间的黑暗深海。
没有光，没有物质，什么都没有。
这里的物质密度稀薄到极致，每立方公里只有几个原子在游荡，比人类能制造的最高真空还要空旷亿万倍。
雷雨级战列舰，医疗站内。
消毒水的味道很淡，混着循环空气的凉意。
赵龙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身体还有些发虚，但精神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看着维生舱里的弟弟。
赵虎的身体被各种管线缠绕，但监护仪上那条平稳的绿线，是赵龙这辈子见过最美的东西。
几个小时前他还在矿坑里吃发霉的合成剂，现在却坐在恒温医疗舱旁边，呼吸着过滤三次的洁净空气。
这是两个世界。
上舰后，萝瑟妮拉没有为难他们，给了一间六平米的集体舱室。
每天日常就是接受问话、吃饭、学习舰上章程。
剩下的时间，赵龙就对着舰上地图发呆，试图记住这艘战舰的每一条通道。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伤口已经被细致地处理过，缠着洁白的生物绷带。
在分配宿舍后，医疗兵就给他做了碳基质修复手术。
那种只有贵族才用得起的东西。
现在10天过去了，他的左手已经恢复了八成，新生的皮肤比周围略浅一些，但伤口已经完全闭合。
舱门滑开。
“你弟弟的状况很稳定。”一个女声传来。
赵龙抬头，看到一名穿白色制服的护士正在调整维生舱的参数。
“他体内铯榴石辐射残留很严重，还好用了络合剂抑制神经中枢，不然只能.....嗯...”护士停顿了一下，没再说下去，手指在全息pAd上快速滑动。
“生命体征稳定了，大概十分钟后会醒。”
赵龙的心脏猛地一跳，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
“快到夜都了，记得去申请自然人补助。”
护士说完离开了医疗舱。
夜都？
赵龙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战舰轻微震动了一下，广播系统里响起提示音。
【全舰通告：跃迁结束，即将抵达夜都，执勤人员归位】
舱门再度开启。
豹哥走了进来。
他换上了一身三级纳米战甲，黑色的装甲在灯光下泛着金属光泽。
这是小队长的标配，看来他曾经在血盟的地位不低。
他带来了食物。
合成干粮、两片真空包装的合成肉，还有两瓶积能水。
普通的水已经无法完美的补充新人类身体中的水份，积能水是最常见的补水饮品，蕴含水份是普通水的五倍。
“血盟并入银翼了。”
豹哥坐了下来，将手里的食物放在赵龙旁边的空床上。
赵龙的目光从维生舱里弟弟平稳的呼吸上移开，落在那份食物上。
他拧开一瓶积能水，仰头灌了一大口。
液体很凉，入口后有种轻微的麻感，像微弱的电流在舌尖跳跃。
“并入？”赵龙放下水瓶，重复了一遍。
“对，并入。”豹哥身上的纳米战甲贴合得严丝合缝，体态完美。
这种等级的装备，只有一些帝国高级将官以及贵族才能配备的高档玩意，但是在银翼，只要是小队长人手一件。
“大首领本来就是银翼的高层。血盟，只是她拉起来的外围组织之一。”豹哥拿起一块合成肉，撕开包装，自己先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道，
“以前散养，现在收编，现在咱们算是正规军了。”
他拍了拍自己胸口的战甲，发出沉闷的响声。
“银翼的待遇比血盟强十几倍倍，装备、补给、医疗，样样不缺。最重要的是，不用再东躲西藏了。”
赵龙没接话，撕开一块合成肉，慢慢咀嚼。
肉质很粗糙，纤维感很重，但比矿区那些发霉的合成饼强多了。
他的视线回到维生舱。
倒计时显示：00:07:13。
还有七分钟。
这七分钟，比他在矿坑里熬过的任何一个夜晚都要难熬，但也更让人心安。
豹哥说的没错。
碳基质修复手术，那种只在传闻里听过、只有大人物才用得起的东西，现在用在了他这个矿工身上。
从暗无天日的矿坑，到这艘冰冷的战舰，再到这个一尘不染的医疗舱。
一切都像一场过于真实的梦。
“别想那么多了。”豹哥看出他在走神，又灌了口积能水。
“现在弟弟的命也保住了，还进了银翼....还想回去啊？”
回去？
赵龙停止了咀嚼。
是陆翎给了他和弟弟第二次生命。
在采集站，贾斯汀用狂血剂将他们逼入绝境。
他们本来都做好共同赴死的决心了。
如果不是陆翎手下留情给了解药，他和赵虎早就死了。
后来加入赤兵，也是陆翎关照，他们才没被欺负。
海盗？
只看实力。
在凤铃手下，弱者是没有生存空间的。
龙虎兄弟在赤兵连二流都算不上，按理说早该被踢出去或者当炮灰。
凤铃藏的远比斯科特，贾斯汀更深。
赤兵那些人比他们更狠，更疯，更狂。
“豹哥，我和我弟的命是老大给的。”赵龙重复了一遍，又看向外面光怪陆离的跃迁通道，叹息一声：“先活着吧，要是有机会.....还是得回去。”
豹哥赵龙看了几秒。
他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继续啃他的合成肉。
他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信念。
也许，只有死过的人才知道。
舷窗外。
舷窗外那些扭曲的光影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
深邃到让人窒息的黑。
紧接着，一个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庞然大物，闯入了两人视野。
它悬浮在虚空中，像一把巨大的黑色飞镖，锋利、冰冷、致命。
整体呈现出扁平的菱形，外壳是纯粹的黑色，表面没有多余的结构。
冷硬线条冷硬，充满了工业暴力美学。
无数舷窗如同星辰般在它庞大的身躯上亮起，勾勒出内部城市的轮廓。
长轴1950Km，宽轴700Km，高轴400Km。
这就是夜都。
银翼反抗军的大本营，一座容纳了数十亿人的移动堡垒。
两人呼吸都停滞了，瞳孔放大。
手里的食物掉在地上都没注意到。
这已经超出了战舰的范畴，这是一片移动的大陆，一个独立的王国。
以夜都为中心，数万艘雷雨级战列舰正在集结。
它们组成一个个庞大的攻击编队，舰艏的指示灯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的信号。
更远处，还有更多战舰。
十数万艘常规战列舰、战列巡洋舰、补给舰.....密密麻麻，铺满了整个视野，形成一片由钢铁和炮火构成的森林。
“这....”
下一秒，一道道刺目的蓝色电弧闪烁，一个个折跃通道撕开空间。
数万艘雷雨级战列舰、数百艘审判级无畏舰、福音级航母同步被吸入电弧中彻底消失。
数千艘战舰的引擎同时点亮，在舰尾喷射出蓝色的光焰，随后舰身前方的空间开始微微扭曲，倏然跃迁离去。
紧接着是第二批，第三批....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但看着那么多战舰同时消失，赵龙和花斑豹觉得胸口发闷，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压在心脏上。
“这就是银翼吗.....”
豹哥的声音有些发抖。
赵龙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盯着舷窗外，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这是人类以凡人之躯汇聚而成，碾碎星辰、横渡虚空的终极力量。
维生舱的倒计时悄然归零。
“哥....”
一声虚弱的呼唤从身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