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临山县在一种微妙的平静下高效运转着。
林星瑶忙得脚不沾地。
白日里,她身着便于行动的布裙,穿梭于衙门、试验田和工坊之间。
处理县务、核查账目、调解纠纷……桩桩件件都需要她拍板。
县令林正德虽顶着名头,但谁都清楚,真正主事的是这位“仙徒”大小姐。
谢云舒则全盘接手了谢家的产业和人脉。
可经商之道,远非她想象中那般简单。
账簿繁复,人情往来微妙,市场行情瞬息万变……
面对堆积如山的卷宗和管事们试探的目光,她常感一头雾水、力不从心。
毕竟,谢老爷子在世时,从未想过让她一个闺阁女儿持家掌舵。
两人一合计,干脆先从最基础、也最能立竿见影的地方做起。
那些被灵力浸润过的种子,播撒下去后,生长速度肉眼可见地快了数倍,禾苗健壮,穗粒饱满!
此法虽需消耗林星瑶自身灵力,但消耗不大,事后打坐调息便能恢复。
临山县长期困扰的粮食短缺问题,迎刃而解!
粗略计算,不仅自给自足绰绰有余,富余的粮食还能出售,大大缓解财政压力。
瓜果蔬菜的试验更是顺利。
蔬菜成熟周期本就短,在灵力加持下,几日便能收获一茬,供应充足,甚至反哺到了林星瑶希望兴建的工坊餐食,极大地稳定了人心。
“粮食和蔬菜解决了,下一步就该考虑往外卖了。”
“往外走,商道才是关键。”谢云舒眉头微蹙,“这商道上的门道,我以前只听父辈们闲谈时提过几句。”
“怎么说?”
“每条重要的商道,据说背后都有大人物‘罩着’,或是绿林魁首,或是地方豪强,甚至……可能是官府中人。”谢云舒压低声音,“想平安过路,得先派人‘拜码头’,送上‘茶水钱’,打通关节。否则,轻则货物被劫,重则人财两空。”
林星瑶听得直皱眉:“这不就跟押镖一样?”
“对啊!”谢云舒苦笑,“镖局财大气粗,有固定的镖路和人情。小商队或像我们这样刚起步的,只能自认倒霉,花钱买路是常态。”
两人正商议着如何稳妥地打通商路,一个衙役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冲进后院。
“大小姐!大……大事不好!府……府台大人来了!车驾已到县衙门口了!”
林星瑶心头猛地一沉!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涌起的慌乱,对谢云舒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自己则整理了一下衣袍,快步走向前衙。
刚踏入前衙大堂,一股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
只见林正德正跪在大堂中央,身体抖如筛糠,脸色惨白如纸。
而大堂上首,一个身着绯色官袍、面容肃穆、眼神锐利的中年官员正负手而立,不怒自威。
宋轶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向走进来的林星瑶,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沉声喝道:
“大胆!见到本府,为何不跪?!”
那无形的官威如同实质般压来。
林星瑶下意识地膝盖一软,就要屈身行礼。
然而,就在膝盖弯下的瞬间,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我是谁?
我是仙人的弟子!
整个临山县,谁人不知我是仙徒?
给他一个区区知府下跪?
这岂不是……堕了师尊的威名?
这个念头一起,一股莫名的底气油然而生。
她挺直了腰板,虽然心中依旧有点忐忑,但面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只是微微颔首,并未跪下。
宋轶眼神不善,正要再次发作……
“嗬!”
“列队!”
“保护县衙!”
衙门外,陡然响起一阵整齐划一、带着肃杀之气的呼喝声!
紧接着,密集而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闷雷滚动!
不过几个呼吸间,数十名身着统一深色劲装、手持长棍、神情冷峻的青壮汉子,已将整个县衙大堂的前院围得水泄不通!
正是林星瑶一手组建的“护县小队”!
他们动作迅捷,队列严整,目光炯炯地盯着大堂内的知府一行人,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看到这阵仗,林星瑶心中最后一丝慌乱也彻底消失无踪。
她腰杆挺得更直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知府宋轶面对这剑拔弩张的场面,脸上竟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冷哼一声,目光如刀般射向跪在地上的林正德。
“林正德!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治下私募兵马,围堵本官!此乃死罪!”
林正德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大人冤枉!冤枉啊!下官绝无此意!这些……这些只是县里招募的民壮,维持治安,保护百姓……”
“保护百姓需要如此阵仗?衙役都死光了吗?!” 宋轶厉声打断,步步紧逼。
眼看父亲被逼问得哑口无言,林星瑶心头火起,再也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指着宋轶斥道:
“宋知府!你少在这里装腔作势了!成王已经死了!你的靠山没了!还敢跑到我临山县来耀武扬威,真当没人治得了你吗?!”
她直接将成王之死挑明,撕破了对方可能的依仗。
“你……你怎会知道……”
宋轶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眼神深处闪过慌乱和怨毒。
他此行的确不是来硬碰硬的。
成王身死,京城局势不明,临山县有仙人的传闻甚嚣尘上,他本意是想先来探探虚实,最好能安抚拉拢,将此地重新纳入掌控,顺便看看能否捞到些关于仙人的好处。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极其勉强的笑容,语气放缓了许多。
“林姑娘言重了。本府此来,正是奉上命,体察民情,看看这临山县在……在特殊时期,究竟变成了何等模样。”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份盖着鲜红官印的公文,展示给众人。
“鉴于临山县此前遭遇流民等变故,情有可原。州府决定,对临山县之前的一切逾矩行为,均既往不咎!拖欠的税收,亦一律免除!”
此言一出,大堂内外一片哗然!
跪在地上的林正德更是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光芒!
既往不咎?
这……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这意味着他们之前所有“抗命”、“擅自做主”的行为都被赦免了!
他林正德,还是朝廷的七品县令,不是反贼!
“谢府台大人!”林正德激动得涕泪横流,连连磕头,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仿佛年轻了十岁!
“但是!”
宋轶脸上的“和善”笑容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换上了一副冰冷彻骨的阴鸷面孔!
他猛地收起公文,声音陡然拔高。
“私募兵马,证据确凿!此乃动摇国本、僭越朝廷之重罪!绝非‘民壮’二字可以搪塞的!州府既往不咎的是‘情有可原’之事,此等大逆不道之行径,绝不姑息!来人啊!”
宋轶带来的州府衙役立刻上前一步,虎视眈眈。
“摘去林正德顶戴花翎,即刻打入县衙大牢,听候发落!”
他又一指堂下自己带来的一个师爷模样的干瘦中年男子。
“你暂代临山县令之职!即日上任,整顿县务!”
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一击,快如闪电!
林正德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化作死灰般的绝望!
他刚刚燃起的希望被无情踩灭,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地。
林星瑶也被这无耻的翻脸气得浑身发抖!
这宋轶,分明就是来摘桃子的!
既往不咎是假,夺权才是真!
看着两个如狼似虎的州府衙役就要上前拖拽她父亲,林星瑶脑中名为理智的弦瞬间又崩断了!
“滚开!”一声怒喝!
林星瑶猛地冲上前去!
她每日用灵力温养种子,修炼进度缓慢,但也绝不是这些寻常人可比的!
砰!
一拳结结实实砸在一个试图抓她父亲的衙役胸口!
那衙役只觉得一股大力涌来,胸口剧痛,惨叫一声倒飞出去,撞翻了后面的同伴!
啪!
反手一个耳光,狠狠抽在另一个扑上来的衙役脸上!
清脆响亮!
那衙役被打得眼冒金星,踉跄后退!
场面瞬间大乱!
“反了!反了!”宋轶又惊又怒。
他原本只想先吓唬一下,先压一压这父女俩的气焰再说,可万万没想到这林星瑶如此悍勇,竟敢当面动手殴打官差!
“给我拿下!拿下这个逆贼!”
他带来的衙役们纷纷上前,就要围攻林星瑶。
林星瑶毫无惧色,拳脚并用,竟一时将数名衙役逼得手忙脚乱!
混乱之中,林星瑶一拳挥出,宋轶躲闪不及。
“哎哟!”
宋轶痛呼一声,右眼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顿时眼冒金星,视野模糊,半边脸火辣辣地疼!
“保护大人!快保护大人!”
师爷吓得尖声大叫。
州府的衙役们连忙收缩,护着捂着眼睛、狼狈不堪的宋轶就要往衙门外退去。
外面的护县小队成员见状,立刻收缩包围圈,长棍前指,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就在这混乱不堪、剑拔弩张之际,一声尖锐、高亢、极具穿透力、带着久居上位者威严的唱喏,陡然从县衙大门外响起:
“灵曦郡主——驾到——!”
声音洪亮悠长,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喊这号的,正是刘公公!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刻在骨子里的老本行,信手拈来,气势十足!
所有人都是一愣,动作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宋轶捂着眼睛的手也僵住了,难以置信地望向大门方向。
护县小队的成员们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通道。
只见大门处,刘公公微微躬着身,垂手侍立。
而在他身前,一位身着素雅长裙、身姿挺拔、面容清丽绝伦却带着一丝病后初愈苍白的少女,正缓步走了进来。
只是这排场……
除了刘公公,再无他人。
与那声威严的唱喏相比,显得颇有些寒酸。
“郡主?”
“哪来的郡主?”
“真的假的?郡主怎么会来我们这穷乡僻壤?”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充满了疑惑和不信。
但也有人小声反驳:“听说临山有仙人,郡主慕名而来,也……也说得通吧?”
“看着气度倒是不凡……”
黎心玥对那些纷杂的议论充耳不闻。
她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利箭,从踏入县衙的那一刻起,就死死地钉在了捂着眼睛、形容狼狈的知府宋轶脸上!
她一步步向前走去,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而有力。
走到距离宋轶数步远的地方,她停下脚步,挺直了那曾经骄傲的脊梁,宽大的衣袖轻轻一拂,那份属于天潢贵胄的矜贵气质,展露无遗。
她看着宋轶那只完好的、此刻正因震惊和恐惧而剧烈收缩的眼睛,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洞悉一切意味的弧度,声音清晰而冰冷,却字字重若千钧:
“原来你就是云州知府。宋副将,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宋轶捂着眼睛的手无力地垂下,露出那只乌青肿胀的眼眶。
此刻,这只眼睛里剩下的不再是官威和算计,而是无边的恐惧!
他嘴唇哆嗦着,牙齿格格打颤,仿佛见到了世上最可怕的景象:
“郡……郡……郡主?!你……你……不可能!你明明已经……已经……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