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半的闹钟还没响，苏雨宁已经睁了眼。
她没动，盯着天花板看了两秒，手机屏幕亮起，时间正好跳到06:30。顾砚辞还在睡，呼吸平稳，宝宝也安静地窝在婴儿床里，小嘴一抿一抿地做着梦。她轻轻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上，动作像经过无数次排练。
洗漱时她照了镜子，眼下有点淡青，但眼神是清的。昨晚写下的那几行字还浮现在脑子里——“回应不是立刻满足”“情绪管理先于行为纠正”。她没再反复咀嚼，只是把牙刷放下，拧了把热毛巾擦了把脸，水汽往上扑，让她整个人清醒过来。
她打开衣柜，拿出那套米白色连衣裙，布料挺括但不硬，袖口收得利落。换衣服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床，顾砚辞翻了个身，手搭在原来她躺着的位置。她没出声，只把拖鞋拎在手里，轻手轻脚去了宝宝房间。
小家伙刚醒，正蹬着小腿哼唧，看见她就咧开嘴，口水泡都吹了出来。她抱他起来，换了尿布，喂了点奶，又用温水给他擦了脸。围兜是昨天挑好的，浅灰底子上印着一只歪头的小熊，她扣上最后一颗按扣，把他放进婴儿车。
“今天要去见很多人，”她边推车边低声说，“不怕，妈妈在。”
顾砚辞追上来时，她已经在玄关穿好鞋。他接过婴儿车把手，顺手把她的外套递过来，“你又起这么早？”
“习惯了。”她拉上拉链，语气平常。
他看了她一眼，没多问。但他记得，凌晨三点十七分，书房灯亮过。他没去打扰，只在监控里看了会儿那个背影——她低头打字的样子，像在跟谁较劲，又像在给自己铺路。
车停在顾家老宅门口时，太阳刚爬过屋檐。铁门敞着，里面人声隐约，小孩跑动的声音夹在长辈的谈笑里。苏雨宁深吸一口气，跟着顾砚辞往里走。
刚进宴厅，三姑母就迎上来，笑着逗宝宝：“哎哟，这孩子长得真精神！”话音一转，又对苏雨宁道：“这么乖，是不是请了两个白班一个夜班？现在好阿姨难找，你们也是舍得投入。”
苏雨宁笑了笑，蹲下解开婴儿车的安全带，“他晚上醒来，我都自己哄。有时候困得眼皮打架，可看他睁着眼睛找我，就不忍心叫别人来。”
她说得平淡，像是在讲天气。可这话落在几位年长女性耳朵里，却有了分量。大姨妈点头：“孩子认人，夜里还是亲妈靠得住。”
顾砚辞站到她身后，手自然地搭上她肩，“她凌晨三点还查育儿资料，你说谁更拼？”
一句话出口，气氛松了下来。有人笑出声，三姑母也讪讪地接了句“年轻人真是拼”，转身去拿水果了。
宝宝被抱进厅里后，眼睛就没合上过。他不哭不闹，反而冲着每一个靠近的人咧嘴笑，小手抓空了还往前探。苏雨宁蹲在他旁边，声音不高不低：“这是爷爷，平时最爱看你照片。”“那位是姑奶奶，给你织过小毛衣。”
她说话的节奏像平时在家一样，没有刻意哄宠，也没有紧张拘束。宝宝听着，时不时扭头看她一眼，像是确认她还在。
二婶拿来一个会发光的音乐盒，递到婴儿车前。宝宝盯着看，没伸手抢，也没急着要。苏雨宁只轻轻点了下他的小手背，他才伸出去，拿到后抬头看她，她笑了下，他才咯咯地摇起来。
祖母坐在主位上一直看着，这时终于开口：“这孩子懂规矩，眼里有数。”她看向苏雨宁，“不是光靠哄，是教出来的。”
午宴开始后，宝宝被安置在特制餐椅里。他不能吃大人饭菜，但苏雨宁带了辅食泥和小勺，一口一口喂得耐心。旁边几个孩子早已坐不住，满厅乱跑，保姆追着喊。唯有他，跟着大人的节奏拍手、咿呀应和，吃完后安静地坐着，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盹。
四叔公端着茶杯路过，忍不住停下，“这娃娃稳当，不吵不闹，将来有出息。”
五婶拉着她说话：“我家那个一岁多就开始摔东西，气得我直骂。你是怎么教的？回头让我儿媳来跟你学学。”
苏雨宁摇头：“谈不上教，就是尽量让他知道，我们听得见他，看得见他。”
“这话说得轻巧，做起来难。”五婶叹气，“多少人光顾着忙，孩子哭了都觉得烦。”
她没接这话，只低头看宝宝，他已经睡熟了，小脸贴在软垫上，呼吸均匀。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后颈，温度正好。
人声渐高，她悄悄退到窗边。庭院里阳光洒了一地，风吹得树影晃动。她靠着墙站了一会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裙角。
她不是没听过夸奖。读书时拿奖学金，工作时拿项目奖，都有掌声。可今天的不一样。这不是成绩单，也不是汇报ppt，这是她亲手一点点养出来的生命，被一群原本带着审视目光的人，真心实意地说“好”。
但她清楚，这不是因为她完美。她也有崩溃的时候，有半夜抱着孩子哭过，有对着哭闹束手无策的时刻。她只是没停，一直在学。
顾砚辞端了杯温水过来，递给她，“三婶刚才跟我说，要把她家月嫂的培训课发你一份。”
她接过水，喝了一口，“我又不当育儿专家。”
“我说，秘诀就两个字：尊重。”他靠着窗框，声音压低，“你尊重他是独立的人，不是你的附属品。”
她转头看他，他也在看她。眼神里没有夸张的赞叹，只有一种沉静的懂得。他知道她不是天生就会，也知道她每天凌晨多出来的那一小时，是怎么熬出来的。
她忽然觉得胸口松了一下。
“其实我也怕。”她轻声说，“怕他们觉得我只是运气好，怕他们看不见背后的那些试错和调整。”
“但他们看见了。”他接得很快，“他们可能说不出‘依恋理论’，但他们看得出什么是真心。”
她笑了下，没再说话。
厅里有人提议合影，顾家人陆续聚到主厅前。宝宝被抱出来，放在最中间的软垫上，迷迷糊糊睁了眼，一看到她，立刻抬手要抱。她蹲下把他搂住，脸贴了贴他的额头。
摄影师喊“笑一个”，她没刻意摆表情，只是看着怀里的孩子，嘴角自然扬起。快门按下时，阳光正斜斜照进来，落在她肩头。
照片洗出来之前，没人知道那一刻她心里在想什么。
顾砚辞站在她身侧，手始终虚护在宝宝背后。
宴席还没散，甜汤刚上，宝宝又困了，脑袋往她怀里钻。她轻轻拍着，哼了半句童谣。
三婶端着碗过来，笑着说：“等他长大，一定要把这张合影给他看，告诉他，打小就这么招人疼。”
苏雨宁点头，低头看孩子，他已经闭上眼，小手还抓着她的衣角。
顾砚辞弯腰替她理了理滑落的披肩，指尖擦过她肩膀，停顿了一瞬。
她没抬头，只把宝宝抱得更紧了些。
窗外风停了，树影定在地砖上。
宴厅的吊灯微微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