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森然的寒意穿透护体灵气，直刺三人神魂。
这些灰色的锁链并非实体，更像是某种规则的显化，带着令人心悸的腐朽与终结之意。
它们无视了灵力的阻隔，目标明确地缠向三人的四肢百骸，仿佛要将他们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彻底锁死，拖入无尽的虚无。
墨羽反应最快，他没有动用需要大量灵力催动的剑招，而是手腕一翻，一抹纯粹的金色雷光自掌心炸开。
“破邪神雷！”此雷法并非玉瑶宗传承，而是他前世记忆中最为霸道的几种法门之一，专克邪魔外道与一切虚妄。
金雷如游龙，瞬间在他身前织成一张电网，与那灰色锁链轰然相撞。
滋啦——
刺耳的爆鸣声中，空气仿佛被撕裂。
金色雷光与灰色锁链疯狂地互相湮灭，逸散出的能量风暴将整个池底搅得天翻地覆。
然而，那因果锁链无穷无尽，仿佛自虚空中源源不断地生出，破邪神雷虽能克制，却耗费巨大，墨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起来。
另一侧，林远萧的应对方式截然不同。
他双眸之中寒光一闪，并未硬抗，而是身形如鬼魅般在锁链的缝隙中穿梭。
他的步伐诡异莫测，每一次闪避都恰好踩在锁链攻击的节点上，显得游刃有余。
可他的内心却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当那些灰色锁链靠近时，他清晰地感知到了一股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混沌气息，那气息阴冷、混乱，与当日那个名为赤炎的魔修身上散发出的力量同出一源！
这地方，果然有大问题！
林远萧心头一沉，目光扫过池底，最终定格在池水干涸后露出的石壁之上。
那石壁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繁复而古老的符纹，正散发着幽幽的微光，而所有的因果锁链，正是从石壁中央一道不起眼的裂缝中涌出的。
“是阵法！上古的裂界门阵！”白若薇的惊呼声在此时响起，她的脸色比墨羽还要难看。
方才激战中，她一直在分神观察周围的环境，终于从袖中一本残破的古籍《万阵图解》上找到了对应的记载。
她指着那片发光的石壁，声音急促，“书中说，此阵能强行撕裂位面，构建通往未知虚空的出口！早已失传了才对，怎么会出现在宗门禁地！”
虚空出口！
这四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在墨羽和林远萧的心上。
他们瞬间明白了眼前的危机所在。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禁制或是陷阱，而是连接着某个未知恐怖之地的通道。
墨羽眼神一凝，他必须在灵力耗尽前搞清楚这通道的底细。
他一边维持着雷网，一边飞快地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通体莹润的玉珠，指尖迅速在其上刻下一道追踪符。
他看准一个雷光与锁链相互抵消的短暂空隙，屈指一弹，玉珠化作一道流光，精准地射向石壁那道最核心的裂缝。
他想借助玉珠上的追踪符，窥探一下门后的景象。
然而，玉珠没入裂缝的瞬间，就像泥牛入海，所有感应被瞬间切断。
就在追踪符光芒彻底熄灭前的最后一刹那，一道极其模糊的画面通过那微弱的联系，闪电般地烙印在了墨羽的脑海中——
那是一个昏暗无光的地牢，他自己，或者说一个与他长相一模一样的人，身穿囚服，手脚上都铐着沉重而锈迹斑斑的枷锁，眼神空洞而麻木，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
这画面一闪而逝，却让墨羽的心神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剧震。
那是……前世的他？
那个在记忆深处，被他刻意遗忘的，最为屈辱和无力的最终时刻？
为何会在这里看到？
这裂界门之后，难道连接着他的过去？
“墨羽，小心！”
白若薇的惊呼将他从失神中唤醒。
就这片刻的晃神，一张由数十条锁链汇聚而成的大网已然突破了雷光的防御，当头罩下。
墨羽瞳孔骤缩，再想应对已是慢了一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冷的剑光从旁斜斩而出，精准地斩在了锁链之网的薄弱处。
林远萧的身影出现在墨羽身侧，他没有多言，只是反手一剑，再次逼退了蜂拥而至的锁链。
“此地不宜久留，硬闯不明智。”林远萧声音低沉，目光却死死盯着那道裂缝，眼底深处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挣扎。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股混沌气息意味着什么。
组织谋划多年，难道就是为了这个？
白若薇也察觉到了墨羽的异常，她快步上前，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担忧：“不能再拖下去了！这些因果锁链似乎能动摇心神，我们必须立刻想办法脱身！我可以在入口外围布下一个‘三息回灵阵’，此阵能构筑一个短暂的安全区域，并且锚定我们的气息，一旦遭遇无法抵御的危险，便可催动阵法，在三息之内将我们传送回阵基处！”
“好！”墨羽当机立断。
“布阵需要时间，而且需要精纯的灵力作为阵基核心，我的灵力……”白若薇有些为难，维持防御已经让她消耗不小。
她话未说完，林远萧却已有了动作。
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跨出，站到了白若薇指定的核心阵位上。
他并指如剑，在自己左手掌心轻轻一划，一道血口瞬间裂开。
但他逼出的并非普通的血液，而是一滴蕴含着他本源力量的精血。
那滴精血呈暗金色，一离体便散发出磅礴的生机与凌厉无匹的剑意。
“林师兄，你！”白若薇大惊失色。
动用本命精血激活阵法，威力固然能倍增，但对自身的损伤也是巨大的，没有数月静养根本无法恢复。
更重要的是，林远萧此举，完全违背了他作为一个卧底应该遵循的“保存实力，避免暴露”的准则。
林远萧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惊呼，他神色平静，目光却异常坚定。
他看着墨羽，那眼神复杂无比，既有决断，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他知道，从他逼出这滴精血的这一刻起，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组织的命令，宗门的任务，在这一刻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他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眼前这个虽然相识不久，却屡次带给他震撼的同门。
他默然结印，将那滴精血打入脚下的土地。
大地一声轻颤，以林远萧为中心，一道道繁复的阵纹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瞬间构成了一个流光溢彩的玄奥法阵。
法阵光华流转，形成一道透明的光幕，将三人笼罩其中。
那些灰色的因果锁链一碰到光幕，便如同遇到了克星，纷纷发出不甘的嘶鸣，被阻隔在外，暂时无法寸进。
危机暂时解除，三人都松了口气，但气氛却并未因此变得轻松。
光幕之外，因果锁链依旧如潮水般翻涌，仿佛有无穷的怨念与恶意。
而光幕之内，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道一切的源头——石壁上的虚空裂缝。
裂缝中不再有锁链涌出，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团翻涌的、宛如实质的黑雾。
那黑雾深邃、粘稠，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神识，充满了未知与不祥。
偶尔有几缕混沌气息从中溢出，都让林远萧体内的灵力一阵躁动。
白若薇脸色凝重地维持着阵法，林远萧则默默调息，恢复着精血亏损带来的虚弱。
唯有墨羽，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刚才那惊鸿一瞥的画面，如同梦魇般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枷锁、囚笼、绝望……那段他以为早已埋葬的过去，似乎正通过这扇诡异的门，对他发出无声的召唤。
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宿命感，毫无征兆地从他心底最深处缓缓升起，仿佛那片漆黑的虚无之中，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等待着他，与他遥相呼应。
刹那间，天地失色。
那些由因果线所化的灰色锁链，并非凡铁，其上流转着令人心悸的灰败死寂之气。
它们破空而来，发出的不是金属碰撞的铿锵，而是无数怨魂交织的凄厉嘶嚎，仿佛要将人的神魂都从肉体中拖拽出来，一同沉沦。
“剑起，护！”
林远萧反应最快，他没有丝毫犹豫，并指如剑，一道璀璨夺目的青色剑罡冲天而起。
剑罡瞬间扩展，化作一个巨大的圆形剑域，如同一只倒扣的青玉琉璃碗，将三人牢牢护在其中。
锁链撞在剑域之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激起层层涟漪，剑域光芒狂闪，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与此同时，白若薇素手翻飞，那支通体莹白的符笔在她指尖灵动得仿佛有了生命。
她贝齿紧咬下唇，笔走龙蛇，一道道蕴含着净化与封印之力的金色符文凌空而成，精准地贴在摇摇欲坠的剑域内壁，稳固住即将崩溃的防御。
金光与灰气疯狂对冲，发出“滋滋”的腐蚀声，令人头皮发麻。
然而，在这惊心动魄的攻防之中，墨羽却显得异常平静。
他的目光，穿透了那层层叠叠、疯狂绞杀的因果锁链，死死地凝视着它们涌出的源头——那深不见底的通道。
通道深处，浓郁的黑雾翻涌不休，宛如一只择人而噬的远古巨兽张开的巨口。
那黑雾并非实体，却比任何实质的黑暗都要沉重，仿佛能吞噬光线，吞噬希望，吞噬一切。
墨羽的脑海中，毫无征兆地，再次回响起那个纠缠了他无数个日夜的梦境呓语。
那声音空灵而缥缈，带着宿命的悲凉与决绝：
“第九十九位动情之时，镜破劫起……”
他曾以为这只是一场无稽的梦魇，可当他站在此地，感受着这与他魂魄深处产生共鸣的因果之力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涌上心头。
这池底斩不断的因果，这通道里即将吞噬一切的劫难，或许……都因他而起。
他，便是那第九十九位。
“不行，这些因果锁链源源不绝，我们的灵力撑不了多久！”林远萧面色凝重，维持剑域的手臂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墨羽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的迷茫与挣扎瞬间被一抹毅然决然所取代。
他缓缓转身，看向身旁苦苦支撑的两人，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们退后，我进去看看。”
“你疯了？！”白若薇失声尖叫，因灵力消耗而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惊恐与不敢置信，“那里面是什么鬼东西都不知道，你进去就是送死！”
“正因为不知道，才要进去。”墨羽的视线落在白若薇脸上，那双总是淡漠如古井的眸子里，此刻竟流露出一丝罕见的温柔与歉疚，“或许，答案就在里面。或许，只有我能进去。”
话音刚落，他周身气息一变，一股同样源自于魂魄深处的、古老而苍凉的力量缓缓散开。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些疯狂攻击剑域的灰色锁链，在接触到他这股气息的瞬间，竟纷纷一滞，仿佛见到了君王的蛇群，攻势缓和了许多。
林远萧和白若薇都察觉到了这变化，脸上皆是惊愕。
就在此刻，林远萧的识海中，一道冰冷而遥远的神念毫无预兆地穿透了空间的阻隔，如一缕寒冰般悄然滑入。
那声音他无比熟悉，正是他苦寻不得的师尊——玉清婉！
“……他又来了？这一次，别让他看见‘镜渊’。”
神念一闪而逝，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却在林远萧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又”来了？
师尊为何会用这个字？
难道墨羽曾经来过这里？
还有，“镜渊”是什么？
为何不能让他看见？
无数的疑问瞬间填满了他的脑海，他想开口质问墨羽，想将他拦下，可望着墨羽那决绝的背影，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明白，墨羽一旦做了决定，无人可以更改。
墨羽没有再给他们劝说的机会。
他向前踏出一步，便已脱离了剑域的庇护。
白若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紧紧握着手中的符笔，用力之大，指节已因充血而发白。
她看着那个孤高的背影，看着他即将被那无尽的黑暗吞噬，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
她没有再大喊，只是用一种近乎破碎的、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呢喃着，像是在许下一个最沉重的誓言：
“你要是死了……我下一世，也不投胎了。”
墨羽的脚步微微一顿，仿佛听见了她的低语，但他没有回头。
他只是抬起头，迎向那翻涌的黑雾，毅然决然地踏入了其中。
诡异的是，当他的身影没入黑雾的刹那，所有狂暴的因果锁链竟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间缩回了通道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天地间的压力骤然消失，只留下林远萧和白若薇，以及那个深邃得令人绝望的黑暗入口。
墨羽踏入的，并非一个冰冷的通道。
一步之遥，仿佛跨越了万古时空。
眼前的黑雾散去，展现在他面前的，不再是池底的景象，而是一条蜿蜒曲折、望不见尽头的古朴石阶。
石阶两侧，是无尽的虚无，脚下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过往的尘埃之上。
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了他，不是要摧毁他的肉体，而是要洗刷他的记忆，拷问他的本心。
前方，似乎不是一条通往未知的险路，而是一场早已为他设下的，关于心灵与宿命的……轮回试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