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心阁内，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扼住了咽喉。
光与影，风与声，乃至那名与墨羽对坐演练的仙子脸上恰到好处的羞赧，都在一瞬间凝固，化作一幅静止的画卷。
异变的源头，正是墨羽那只骤然紧闭的左眼。
眼皮之下，并非黑暗，而是一片燃烧的血色星海。
一颗星辰正在他的识海深处爆裂，难以言喻的剧痛如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魂之上。
逆命之瞳，不请自来。
那条纤细而脆弱的因果线，就从对面仙子含笑的眼眸中延伸出来，另一端却死死缠绕在墨羽的心口。
线上浮现出断续的画面：仙子为他挡下致命一击，含笑化作漫天光雨；为他盗取神药，被天雷焚心而亡；为他逆天改命，最终灵魄俱散，连轮回都无法踏入……一幕幕，一生生，结局都是一样的惨烈，一样的为他而死。
“不……”
一声压抑至极的低吼从墨羽喉间挤出，那不是拒绝，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悲鸣与颤抖。
这股失控的情绪洪流如巨锤般砸向尘心阁的根基——情镜回廊，瞬间引动了这片洞天的核心异变。
回廊之外，白若薇正百无聊赖地数着自己的符纸。
突然，她袖中一叠用以降魔的“赤阳符”无火自燃，转眼化作飞灰。
她心中猛地一跳，抬头望去，只见守护在情镜回廊外围的符文阵列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烁，光芒忽明忽暗，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溃。
“怎么回事！”白若薇脸色煞白，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吞了口唾沫。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回廊入口处悬浮的那九面光华内敛的古镜上。
这九面情镜，是玉瑶宗用以磨砺弟子道心的至宝，但同时，也封印着创派以来无数惊才绝艳之辈未能斩断的往昔执念。
一旦镜面碎裂，那些足以让大能都堕入心魔的执念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侧盘膝静坐的林远萧猛然睁开了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
一股诡异而霸道的灵压正从回廊深处逸散而出，这股力量并非单纯的强横，更带着一种仿佛能将神魂都冻结、锁死的阴冷。
他没有丝毫犹豫，双手疾速翻飞，十指间灵光流转，一座繁复玄奥的阵法虚影在他脚下瞬间成型。
“九宫匿形，固！”
低喝声中，透明的阵法屏障拔地而起，将尚在惊恐中的白若薇与整个情镜回廊的入口都笼罩其中，隔绝了那股诡异灵压的进一步扩散。
做完这一切，林远萧垂下的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别人或许不知，但他出身玉瑶宗阵法世家，对这股灵压波动的“质感”再熟悉不过了——这与他宗门典籍中记载、早已失传的至高禁术“锁魂禁”，竟有七分相似！
难道有人在借用情镜回廊，暗中窥探甚至试图复现玉瑶宗的禁忌秘术？
就在外界两人心思各异、严阵以待之际，风暴中心的墨羽，却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他强忍着左眼几乎要裂开的剧痛，缓缓站起身，主动朝着那片光影完全停滞的镜廊深处，迈出了第一步。
他的动作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身形却异常稳定，没有半分退缩。
“若这是你们设的局……”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尘心阁内，“我愿入局。”
他顿了顿，抬起头，那只完好的右眼里燃烧着不屈的火焰，直视着虚空。
“但请告诉我，为何……为何每一世，我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为我而死？”
这声质问，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一种跨越了无数轮回、深可见骨的疲惫与悲怆。
他不怕死，甚至不怕任何形式的折磨，他只怕再一次看到那种温柔的、决绝的、为他而消逝的眼神。
他的话音落下，整个情镜回廊依旧静止如死水。
那九面主镜，以及回廊两侧成百上千面倒映着不同画面的小镜，全都毫无反应。
唯有在回廊的最深处，一面早已残缺了一角的古镜，镜面上的裂纹开始缓缓渗出丝丝缕缕如黑焰般的雾气。
那雾气不祥、阴冷，带着吞噬一切的死寂，所过之处，连凝固的光影都被染上了一层灰败的色泽。
雾气在镜前盘旋、凝聚，仿佛在沉默地酝酿着一场跨越三生、迟到了太久的清算。
渐渐地，黑雾散去，残破的古镜重新映出了倒影。
然而，镜中显现的，并非是站在那里的墨羽。
而是一个身着赤色魔铠、背对月光的孤傲身影。
那身影挺拔如枪，即便只是一个背影，也透出睥睨天下的霸道与孤寂。
他静静地站在尸山血海之上，沐浴着清冷的月华，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
墨羽瞳孔骤缩，他能感觉到，那股让他左眼剧痛、神魂战栗的源头，正是镜中这个模糊不清的赤炎魔修！
就在墨羽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时，那股诡异的灵压如潮水般退去，情镜回廊中的一切瞬间恢复了流动。
仙子脸上的羞赧继续蔓延，风声与灵气再次开始循环。
仿佛刚才那撼动一切的异变，只是一场短暂的幻觉。
可墨羽知道，不是。
他左眼的剧痛尚未完全平息，而那面古镜中一闪而逝的魔影，更是深深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还没等他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一道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那是宗主通过传音玉符下达的谕令。
“墨羽，情镜回廊异动，罚你即刻前往‘问心崖’，演练情劫模拟，直至心境稳固，方可出关。”
问心崖，宗门禁地之一，也是对弟子进行最严苛道心考验的地方。
墨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
无论是逆命之瞳看到的未来，还是古镜中出现的魔影，这一切的答案，或许都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才能去揭开。
他没有辩解，躬身领命，转身向着尘心阁外走去。
当墨羽奉命踏入那片常年被云雾缭绕的禁地时，心中关于魔影的疑云尚未散去。
他抬起头，看向那本应守护着宗门气运、位于问心崖中央的核心之地，却发现往日里那流转不息的万丈光华，此刻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