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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鬼祟办公室的门关着，但他能清晰地听见走廊里的每一个脚步声。
当林默被两个纪委的人带走时，他正透过门上的猫眼向外窥探。他看见了林默平静得近乎诡异的脸，看见了同事们惊骇的目光，也看见了单位一把手张主任那张快要哭出来的脸。
他的心，一半是幸灾乐祸的狂喜，一半是如坠冰窟的恐惧。
喜的是，林默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终于栽了。那盒茶叶就是个炸弹，他亲手塞到了林默怀里，现在，炸弹引爆了。一个刚入职的年轻人，被纪委带走，就算最后能出来，政治生命也基本画上了句号。
惧的是，纪委为什么会来？他们怎么会知道茶叶的事？是张庆年那个老东西举报的？还是……事情已经败露到了他无法控制的地步？
他坐在椅子上，手心里的汗把红木扶手浸得又湿又滑。他一遍遍地在心里盘算，推演着林默可能会在谈话室里说的每一句话。
“是李主任奖励给我的。”——不可能，这小子没那么蠢，这等于自寻死路。
“是李主任硬塞给我的。”——有可能，但这样一来，自己就成了众矢之的。
最好的结果，是林默一口咬定茶叶是自己的，跟任何人无关。但这更不可能，没人会为了保别人而牺牲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砂纸一样打磨着他的神经。办公室里的座机电话，安静得像一口棺材。他既盼着它响，又怕它响。
终于，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笃笃”两声，不轻不重，却像两记重锤，砸在他的心口上。
“李主任，市纪委的同志请您过去一趟。”门外是张主任秘书的声音，客气，但没有一丝温度。
李鬼祟感觉双腿一软，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他知道，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镇定自若，然后拉开了那扇沉重的门。门外，站着刚才带走林默的那个年轻记录员，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走廊里，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办公室的门都悄悄拉开一条缝，无数双眼睛在背后注视着他。这条他每天都要走上好几遍的路，今天却变得格外漫长，像一条通往刑场的路。
还是那间谈话室，灯光依旧白得刺眼。
王建国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盒作为物证的茶叶，就摆在桌子中央，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李鬼祟同志，坐吧。”王建国的声音很平静。
李鬼祟拉开椅子，只坐了三分之一，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随时准备接受组织审查的恭敬模样。
“这盒茶叶，你认识吧？”王建国开门见山。
“认识。”李鬼祟的声音有些干涩，“这是科员张庆年同志送来的。”
“你收了？”
“没有！”李鬼祟立刻摇头，像是拨浪鼓一样，“王主任，您要相信我，我作为一名受党教育多年的干部，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我当场就严词拒绝了！”
“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这盒茶叶，会出现在你下属林默的办公室里？”王建国的目光如刀，似乎要将他层层的伪装全部剥开。
来了，最关键的问题来了。
李鬼祟心中反而一定。他知道，这一定是林默那个小子为了自保，把皮球踢了回来。没关系，只要他们口径一致，就能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他脸上挤出一个无奈又爱护下属的苦笑：“王主任，您有所不知。林默这个年轻人，有才华，有干劲，是我非常看好的后备力量。但他刚从学校毕业，社会经验不足，脸皮薄。我怕直接把茶叶退给老张，会打击到老同志的积极性，也会让小林觉得我不近人情。”
他顿了顿，感觉自己的逻辑天衣无缝：“所以，我就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我把小林叫过来，让他暂时替我‘保管’一下这盒茶叶。一来，让他知道，领导是信任他的；二来，也算是给他提个醒，让他明白单位里的人情世故，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收的。我本打算等风头过去，再让他悄悄把茶叶还给老张。这完全是出于爱护和培养年轻干部的目的啊！”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连他自己都快要信了。他抬起头，用最诚恳的目光看着王建国，等待着对方的认可。
然而，王建国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拨了一个号。
“小张，你带林默同志进来一下。”
李鬼祟的心猛地一沉。
当面对质！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情景。他不知道林默到底跟纪委的人说了什么，万一这小子临场反水……
门开了，林默跟着那个年轻的记录员走了进来。他看起来还是一副人畜无害的书呆子模样，甚至在看到李鬼祟时，还露出一个有些腼腆和歉意的微笑，仿佛在说：“主任，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李鬼祟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看样子，这小子还算识相。
“林默同志，”王建国指了指李鬼祟，“刚才李主任说，这盒茶叶，是他让你代为‘保管’，目的是为了培养和考验你，是这样吗？”
“是的，王主任。”林默立刻点头，回答得干脆利落，“主任对我非常信任，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给我，我受宠若惊。我一定把东西保管好，不辜负主任的栽培！”
李鬼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的冷汗都消散了不少。稳了，这关过去了。只要他们俩口径一致，纪委就拿他没办法。
“主任的任何东西，只要交到我手上，我都会像保管自己的生命一样保管好。”林默一脸认真地补充道，“不光是这盒茶叶，包括主任以前签过字的那些重要档案，我都整理得妥妥帖帖，放在最安全的地方。”
李鬼祟脸上的笑容一僵。他感觉这话里有话，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王建国的眼皮微微抬了一下，似乎来了兴趣。
林默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他扶了扶眼镜，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趣事，用一种带着崇拜和发现新大陆的语气，对王建国说道：“哦，对了，王主任，说起保管档案，我最近有个非常有意思的发现！”
“我前阵子整理咱们单位十年前的旧档案，就是关于‘青龙水库移民安置项目’的那一批。我发现，李主任十年前在文件上的签名，跟现在的签名，竟然一模一样！笔锋苍劲有力，特别有魄力！”
他转过头，用一种近乎天真的眼神看着李鬼祟，满脸都是敬佩：“主任，您真是太厉害了！这么多年过去了，签名都一点没变，精气神还是那么足！一看就是干大事的人，不像我们年轻人，写个字都毛毛躁躁的。”
这番话，如同一道九天玄雷，在李鬼祟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他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终于明白了。
林默根本不是在踢皮球，他是在递刀子！
他不是在帮自己解围，他是在自己的脖子上，又缠上了一圈绞索！
“保管”茶叶，和“保管”档案。
“现在”的茶叶，和“十年前”的签名。
这两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被林默用一句“天真”的赞美，完美地串联了起来。他等于是在用一种最诛心的方式，提醒着王建国——别忘了，我最开始跟您反映的那个大问题！眼前这个人，他不仅仅是收了一盒茶叶那么简单，他十年前就在那份要命的“青龙水库”文件上签过字！他的签名，就是催命符！
谈话室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王建国看着面如死灰、浑身筛糠的李鬼祟，又看了一眼旁边那个一脸无辜、仿佛真的只是在夸奖领导的林默，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他知道，关于茶叶的调查，已经可以结束了。
而一场真正的大风暴，才刚刚开始。
李鬼祟感觉天旋地转，他想开口解释，想说那个签名是伪造的，想说自己是被陷害的，可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水泥，发不出任何声音。冷汗顺着他的额角、脊背疯狂地涌出，瞬间浸透了那件体面的白衬衫。
他看着林默，那张清秀斯文的脸上，依旧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
可在李鬼祟的眼里，那不是微笑，那是一个魔鬼在对他亮出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