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巾滑落。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火把跳跃的光芒,却让在场所有北境军高层都无比熟悉的脸庞。
正是平日里总带着谦和笑容、处理军务井井有条的——录事参军,赵孟!
竟然是他?!
死寂!
如同实质般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永丰粮栈的前院。
只能听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所有士兵,尤其是那些认识赵孟的中低级军官,全都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滚圆,仿佛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景象。
那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甚至有些懦弱、被降职后也毫无怨言、只是默默抄写文书的赵参军?
竟然是北境最大的内奸,雪狼国安插最深的暗桩首领——玄鹞?!
这反差太大,大得让人无法接受!
靖远侯赵擎川端坐于马背上,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握着缰绳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死死盯着地上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有一口逆血堵在喉头。
震惊、愤怒、被欺骗的耻辱让他无比痛心。
他与赵孟共事近十年,虽知此人能力平庸,但念其勤勉,一直让其负责机要文书,虽经上次失职降为录事参军,也并未过多苛责。
万万没想到,这看似忠厚老实的皮囊下,竟藏着如此恶毒的心肠和惊人的身手!
“赵……孟……”
赵擎川的声音沙哑得几乎撕裂,“竟然……是你!好!好一个录事参军!好一个玄鹞!你……你隐藏得好深啊!”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咆哮而出,震得周围士兵耳膜嗡嗡作响。
而被卸掉下巴的赵孟(玄鹞),虽然无法说话,但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却充满了怨毒、不甘。
他死死地瞪着赵擎川,又猛地转向一旁始终面无表情的沈言,那眼神,仿佛要将二人生吞活剥。
沈言缓缓走上前,在赵孟面前蹲下,目光平静地迎上那双怨毒的眼睛,语气却平淡无波:
“很意外吗,赵参军?或者说,我该叫你……玄鹞?”
他轻轻拾起地上那柄打造精良的弯刀,用手指弹了弹刀锋,发出清越的鸣响。
“雪狼国金帐王庭御赐的‘狼牙刃’,果然是好刀。”
赵孟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挣扎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下巴被卸,只能徒劳地扭动。
沈言不再看他,站起身,对仍处于巨大震惊中的赵擎川拱手道:
“侯爷,内奸已擒,此间事暂了。当务之急,是立即肃清其党羽,控制所有与其有关的据点、人员,防止消息走漏,以免残余势力反扑。”
“另外,”他看了一眼地上如同死狗般的赵孟,“此人关系重大,需立即押解回府,由侯爷亲自审讯,挖出所有潜伏的暗桩网络。”
赵擎川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滔天怒火。
他深深看了沈言一眼,目光复杂无比。
今夜若非沈言将计就计、步步为营,北境这颗毒瘤不知还要隐藏多久,造成多大危害!
“沈郎将所言极是!”
赵擎川声音恢复了几分威严,“李岩!”
“末将在!”
李岩立刻上前,他脸上也残留着未褪的惊骇。
“你亲自带一队绝对可靠的心腹,将赵孟……不,将这逆贼玄鹞,押解至侯府地牢!加派三倍守卫,没有本侯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若出差错,提头来见!”
“末将遵命!”
李岩凛然应诺,立刻招呼几名精锐士兵,将挣扎的赵孟像拖死狗一样架起来,迅速带离现场。
“张嵩!”
赵擎川继续下令。
“末将在!”
张嵩上前一步。
“你带本部人马,持本侯手令,立即查封永丰粮栈!逮捕所有相关人员!遇有抵抗,格杀勿论!”
“得令!”
随着一道道命令下达,大军迅速行动起来,查封粮栈,清理战场,押解俘虏。
赵擎川这才翻身下马,走到沈言面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低沉而充满感慨:
“沈言……此次,多亏了你!若非你洞察先机,设下此局,我北境……后果不堪设想!”
他顿了顿,看着沈言年轻的面庞,忍不住问道:
“只是……你何时开始怀疑赵孟的?”
沈言微微欠身:
“侯爷过誉了,此乃末将分内之事。至于赵孟……”
他看了一眼赵孟被带走的方向,淡淡道:
“其实并无确凿证据。只是此次事件,诸多巧合都隐隐指向内部高层,而赵参军……上次公主被劫,他协防主城,失职之过看似是偶然,但结合其平日能接触大量机密文书却从无纰漏。”
“以及此次对工坊、对末将行踪异常关注了,难免让人生疑。”
“此次设局,本也是想试探一番,没想到……他如此沉不住气。”
赵擎川闻言,默然片刻,长叹一声:
“是本侯失察,竟让此獠潜伏身边多年!真是……愧对陛下,愧对北境将士!”
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着沈言:
“不过,你最后指点王小石他们那几手……可是深得搏杀精髓啊?本侯竟不知,沈郎将还精通此道?”
沈言心中早有准备,面色不变,从容答道:
“侯爷谬赞了。末将少时体弱,家父曾请过几位军中退役的老卒教导些强身健体和战场保命的笨法子,登不得大雅之堂。”
“方才情急之下,见王小石他们久攻不下,恐有闪失,才脱口而出些粗浅见识,让侯爷见笑了。”
赵擎川深深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却并未再追问,只是哈哈一笑,拍了拍沈言肩膀:
“好!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你这次立下的功劳,本侯定当如实奏报朝廷,为你请功!”
“谢侯爷!”
沈言拱手谢过。
这时,王小石、张嵩、李焕等人也处理完手头事务,聚拢过来,人人身上带血,却个个精神亢奋。
看向沈言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和崇拜。
今夜一战,他们不仅亲手擒获了北境最大的内奸,更亲眼见证了郎将深不可测的谋略。
“郎将!侯爷!战场已清扫完毕!共毙敌二十一人,生擒九人(包括玄鹞),我方阵亡三十七人,伤六十九人!”王小石大声汇报,声音带着一丝沉重。
听到伤亡数字,赵擎川和沈言脸色都凝重起来。
虽然成功擒获玄鹞,但代价也不小,尤其是那些普通士兵。
“厚葬阵亡将士,重重抚恤家属!受伤的弟兄,全力救治!”
赵擎川沉声道。
“是!”
天色已微微泛白。
赵擎川望着东方渐亮的天空,又看了一眼身旁沉稳如山的沈言,心中百感交集。
四殿下……您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北境的未来,或许真的要靠这位年轻人来开创了。
而他这位靖远侯,需要做的,或许就是尽全力为他扫清障碍,保驾护航。
“回府!”
赵擎川翻身上马,下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