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方既明这边，奈布哈尼没随时跟在身边，他还有些不习惯。
回家给阿尔图和奈费勒回完信，他便拿了把剑，在院子里独自练习剑招。
没了师傅盯着，他反而觉得发挥更自然了，剑招流转间渐入佳境，仿佛与剑融为一体。
奈布哈尼应该也是会双剑的，可他从未见过师傅双剑齐出的样子，另一把倒像是装饰……
突然，某个小豆丁不知怎地溜到了他脚边，方既明步伐后退时，差点一脚踩到努里丁，连忙收住力道。
努里丁一个踉跄，小手抓住他的裤脚才站稳，仰起脑袋：“喂，那个漂亮叔叔呢？”
这可是努里丁头一回主动找他说话！方既明心里暗笑，真得感谢他那位魅力四射的好师傅。
他的乳娘追了上来，替孩子解释：“大人，孩子还小，好奇心重……”
方既明点点头表示理解，蹲下身，揉了揉努里丁的脑袋：“我不叫‘喂’，我叫方既明。你说的漂亮叔叔啊，当然是回他自己家去咯。”
努里丁小嘴一撇，扭身就想跑开。方既明接着问：“那叔叔叫奈布哈尼，是我师傅。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小家伙脚步顿住了，犹豫了一下：“我也想学剑……”
方既明偏头看他，小孩子的兴趣真是变得快，前阵子还听乳娘说他想学魔法呢。
不过也是，五岁小朋友正是该快乐玩耍的年纪，喜欢什么就让他好好玩一玩，势必要把这家伙培养成人格健全的好孩子。
“我教你好不好？”
努里丁瞅瞅他，摇摇头：“你没有漂亮叔叔厉害！”
嘿！这小屁孩！“奈布哈尼可是至高苏丹的四近卫之一诶！我能跟他学剑，是花了大代价得到的赏赐呢。”
方既明哭笑不得，不过请不动奈布哈尼，总能请别人，“那我给你找个比我厉害的老师？”
努里丁这才点头应下：“好，要跟漂亮叔叔一样厉害的！”
让法里斯教？不行不行，万一小家伙口无遮拦，把月牙还活着的事说漏嘴，之前的谋划可就白费了。
正好，塞里曼那边，帮他伪造完假死证据后，还没安排差事，这位前苏丹近卫身手也足够……孩子还小，应该也学不会什么恋爱脑，就他了！
很快，庭院里便多了两大一小练剑的身影。
……
第二天朝堂上，苏丹身边侍立的女奴恰好是法德耶。
阿尔图也带着卡来了，好几天不见，方既明心中甚是想念。
他朝阿尔图扬了扬下巴打招呼，阿尔图点头微笑作为回应。
朝会开始后，阿尔图上前一步，双手高举过头，向苏丹呈上那张石纵欲：“陛下，您身边这位女奴，正是石品质，与此卡符合。”
“哦，”苏丹笑着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女奴，“法德耶？也不是不行。”
法德耶的头垂得更低了，表情完全隐在了阴影里。
“但是，没有法德耶的后宫可能会少个干活的女人，我的好法德耶可是很会干活的呢。”
苏丹的手指在王座上轻敲了两下，“方既明卿。”
方既明迷茫抬头，这明明是阿尔图的折卡环节，怎么突然扯上他了？
苏丹示意旁边的女奴：“喏，给他做做你擅长的，让我的爱卿们看看。”
这走向怎么和游戏剧情不一样？
为什么会有人愿意分享自己的……哦，法德耶于他而言并非爱人，甚至不算他的女人，只是个玩物与工具罢了。
分享这玩具，既能欣赏到他可能出现的窘态，又能在众目睽睽下展示他的工具彻底臣服于他的权威。
随着法德耶步下金阶，阿尔图也投来了饶有兴味的目光。
方既明心中别扭。如果与心仪之人这么做是情趣，但和不熟的人这么玩，对她是折磨，对自己也是煎熬。
如果用“臣何德何能与陛下共享”为由推辞此事，他自己或许能够逃过一劫，但法德耶仍免不了当众受辱。
他目光扫过殿内，今天法里斯也在。
对法里斯而言，这女奴不过只是路人，但对法德耶来说，在倾慕之人面前做这种事实在是……
法德耶反抗就是死，但他不一样。
当法德耶垂着头，捧着沉重的金瓶，正要在他面前屈膝跪下时，方既明伸出手，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腕，阻止她下跪的动作。
他顺势从她手中取过金瓶，倒出小半捧芬芳馥郁的香膏在掌心，朗声道：“近日勤练剑术，手掌干燥皲裂，多谢陛下赏赐香膏。”
法德耶一时有些迷茫，方既明将金瓶抱在怀里，摊开沾满香膏的手掌和另一只手，伸到她面前，示意她帮忙涂抹。
法德耶会意，略一迟疑，便用她那因劳作或因苏丹种种奇思妙想而生了厚茧的双手，轻柔地将温润的香膏在方既明掌中化开、涂抹均匀。
方既明将怀中的金瓶递还给她。法德耶默默捧着瓶子，退回了原位。
方既明在殿中央跪下，伏身：“多谢陛下。您的女奴果然出色，您挑选女奴的眼光更是卓绝。她在您的命令下，毫无迟疑犹豫，如此乖顺服帖，堪称万里挑一。”
反正苏丹没明说，自己没意会他的意思，怪不得别人。
这是他第一次在明面上悖逆苏丹的意图。他清晰感觉到苏丹的目光落在背上，全身血液都凝滞了几分。
猜忌！被猜忌了！
苏丹的手指依旧在王座上轻敲着，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
最终，他没有理会跪在殿中的方既明，转而看向阿尔图，声音比刚才沉了几分：“这样吧，我可以把法德耶赏给你一次，但你要上贡一个同样乖顺听话、对我命令绝无丝毫犹豫的女奴给我，很公平吧？”
阿尔图和法德耶一同跪地领命。
方既明心中倒不算太慌。
有阿尔图的“前车之鉴”在，他知道消除苏丹的猜忌的保底方法。
反正有人知道他真正的样子，传些虚假的谣言而已，没事的。
能用可以消除的猜忌，换得两个人的尊严……还是赚的！
阿尔图随即折断了那张铜纵欲，摇晃牌盒又抽出一张铜奢靡，他没有换卡。
方既明一直跪着，直到散朝后，苏丹离去，他才撑着发麻的膝盖，缓缓站起身来。
他像没事人似的走到阿尔图身边：“快，请本宰相去你家做客！”
“遵命——”阿尔图煞有其事地躬身行礼，声音拖得老长，“您卑微的臣仆阿尔图，在此诚挚邀请尊贵的宰相大人屈尊寒舍！”
方既明被他弄得浑身不自在，搓了搓胳膊：“兄弟，别这样，我害怕。”
阿尔图从善如流地恢复了正常：“吃完饭多留一会呗。等法德耶来了，你和她聊聊？”
“我和她聊？那你呢？”
“怎么，我们宰相大人还怕跟个女奴说话啊？你们俩刚刚互动，也算是相识一场了吧？”
“不是怕，”方既明摇头，“她本该信任的人是你。”
阿尔图不置可否：“那我们一起？正好我也想看看你会怎么跟她聊。”
“两个大男人杵那儿，不得吓着人家？要不叫上你家梅姬夫人？”
“那不成三堂会审了？更吓人。”
“行吧。”
敲定了这件事，阿尔图神色认真了些：“你有办法让他不再怀疑你吧？”
方既明抿了抿唇：“嗯，有个想法，我先去试试。不行的话再说。”
阿尔图对方既明有新想法显得很高兴：“我了解他，真没办法了随时问我。”
方既明眨眨眼，瞄了他好几下，含糊应道：“嗯嗯！”
阿尔图看出他眼神中那点别样的意味，补充道：“我的办法真的特别有效，立竿见影那种。”
方既明嘿嘿一笑：“我知道，你最懂他脑子里想些什么弯弯绕绕。”
阿尔图也明白自己的办法多少有点……损害形象，也不强求：“行，我倒是好奇你能想出什么妙招。”
……
用完饭，阿尔图拿着方既明带来的25枚金币，去和苏丹说“您的女奴就是最好的”了。
因为方既明惹苏丹生气了，怕苏丹为难阿尔图，便让他多带了5枚金币。
等待的间隙，方既明回到了阿尔图一直给他留着的房间看书。
窗外的蔷薇藤蔓又往上攀爬了一截，向窗外看去，恰好能看见梅姬正在花园里主持她的茶会。
大部分贵妇们都被训练成为了一种愚蠢，庸俗，只知攀比，趋炎附势的邪恶生物……可怜。
梅姬与这些贵妇们格格不入。
说是喝茶，其实就是交流情报、传播谣言、构陷和奉承并行。
要从几乎毫无意义的话题中抠出真正有用的信息，为自己家族在王都的地位添砖加瓦——这一切让梅姬精疲力竭。
不知她们谈到了什么，花园中的贵妇们突然笑得花枝乱颤，尖细做作的笑声直传到他的房间。
梅姬根本不喜欢这些勾心斗角，也不想和贵妇们玩无聊又虚伪的游戏，可自从阿尔图被卷入苏丹的游戏，她就开始了这样的茶会。
为的是阿尔图，却从未向他抱怨过一句。
梅姬真好啊……
正感慨着，房门被轻轻叩响。
打开门，外面是铁头：“阿尔图大人在书房等您。”
方既明朝他点点头，跟着他来到阿尔图的书房。
推门进去，阿尔图正坐在书桌后：“会客厅、偏厅、宴会厅全会被参加茶会的人看到，让那些烦人的家伙看见法德耶，我妻子的茶会就白费心思了，只能委屈在这儿谈。”
方既明环顾四周，书房里空荡荡的，没点心没茶水，气氛严肃，连法德耶的影子都没有……“嗯？法德耶呢？”
阿尔图看着他，嘴角微扬：“三……二……一。”
话音刚落，敲门声再次响起。小圆推开门，身后跟着低垂着头的法德耶。
方既明震惊地看了看门口，又震惊地看了看阿尔图，他到底重复过多少次？！
阿尔图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回神。
方既明这才转向门口，却见法德耶正一言不发地除去身上的布料。
他几步上前，一手按住她肩头的布料阻止动作，另一只手拉开门探出头，叫住还没走远的小圆：“小圆小圆，麻烦端点温水和餐食过来，谢……”话到嘴边，想起夏玛教他的——别轻易对身份低的人说谢，点头示意就好。
算了，阿尔图的人就是自己人。他还是把那声“谢谢”说完了。
关好门，他转向好像胆子很小的法德耶，尽量放柔声音：“别怕别怕，我们不做什么的。”
法德耶反而瑟缩得更厉害，显然是以为他在说反话。
好可怜……在苏丹长久的掌控下，她几乎已失去了自我。
方既明无声地叹了口气，拖过两张椅子，放在阿尔图书桌对面。
他特意将自己的椅子和法德耶的保持距离，又调整成约莫四十五度的斜角。
在他的示意下，法德耶战战兢兢地坐下。他介绍道：“对面这位是阿尔图，很好的人；我叫方既明，就是早上那个。”
法德耶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方既明的手，果然看到了那枚蓝宝石玺戒。
她这才慢慢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方既明，似乎不知道说什么。
早上她一直垂着头，但是涂抹香膏时，记住了方既明手上的蓝宝石玺戒。
真是的，没有水，没有吃的，方既明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面对苏丹，他当然可以谄媚地求生；面对同僚，他也可以虚与委蛇；但面对这些可怜人，他没有必要、也不忍心对他们用套路，说套话。
他将目光投向阿尔图，却见阿尔图正抱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就在这默默看着他发挥呢。
行吧，还得自己来。
他目光重新落回法德耶身上，尝试与她视线相接。法德耶立刻受惊般再次低下头去。
见她依旧害怕，方既明再次解释：“真不做什么，就，请你吃顿饭。”
得找个话题……他挠挠头：“给你讲个故事吧。”
法里斯算是她黯淡的、毫无盼头的生活中唯一的光，要让她心情好些，或许可以讲几个爱情故事？
可他方既明没什么感情经验，看过的爱情故事也少得可怜……
他搜肠刮肚，只记得些“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最后却“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的惨烈，或者“信誓旦旦”最终“不思其反”的背叛。
这些显然不合时宜，只能把游戏里玩到的爱情故事搬来了。
他想到了一个双向奔赴的故事。
虽然这个故事是双向奔赴，摆在法德耶面前的却可能是永远的单恋，但这个同样渺茫却闪耀着勇气光芒的故事，或许能帮法德耶完善她心里那个法里斯的形象，让她更坚强地活着。
可在苏丹的统治下，坚强未必……算了，只要坚强地撑到改朝换代之后就好了。
方既明组织好语言便开口了：“故事发生在遥远的未来，人类已经掌握了在星辰间旅行的技术。在星河中，有一座巨大的、漂浮在星辰之间的城堡。”
“在这座星辰城堡里，住着两位年轻人。小伙子叫洛奇，像一位忠诚的骑士侍从；姑娘叫莱斯莉，像一位聪慧的宫廷学者。”
“他们彼此深深相爱，就像…就像春日里最明媚的阳光眷恋着初绽的玫瑰。” 他试图用她能想象的美好画面来比喻。”
“但是，星辰对他们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一道名为‘星震’的强大魔法，将他们隔开了。这魔法最可怕的地方，不是距离，而是它扭曲了时间。”
“在莱斯莉所在的那一边，时间像山间的溪流，缓慢而悠长。而在洛奇这边，时间却像雨季的洪水，奔腾不息。他的一年，对莱斯莉而言，不过是几天，而这个魔法在逐渐加强，他们时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
见法德耶有些没听懂，他解释道：“想想看，法德耶。洛奇给爱人寄出一封信，莱斯莉的回信会从一个月，变成一年，再延长到十年，她在星辰间跋涉一个月，洛奇要耗费数十年时间等待。他们的对话永远无法同步。”
“所有人都说，这是星辰注定的命运，无法改变。事实也是如此，他们……余生几乎没有可能再见，即便莱斯利历经千辛万苦回到城堡，她依然是少女，但洛奇却已经变成垂暮老人了。”
“放弃这个再没有可能的爱人，回归自己的生活，才是最理性的做法。”
“但他们都不相信命运！莱斯利在努力穿过那片魔法屏障，洛奇也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穿过屏障去寻找莱斯利，去追赶莱斯莉的时间！哪怕前路是星辰的乱流，是时间的漩涡，哪怕可能粉身碎骨，永远迷失在虚无里，他也要去！”
方既明猜想着洛奇的语气：“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等一个人，忍受无尽的思念与孤独……”
“老实说，哥们儿，你不会以为我那么天真吧？”
“哈哈！我是不会等她的！我不会等。”
法德耶眼神微微闪烁，略微有些错愕。
方既明接着洛奇的话说：“我是不会等，但我要去追她。我要去，追赶时间！”
“既然她的时空曲线已经成了一座大山，那与其盼着她出来，由我去翻越这座大峡谷不就行了吗？”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小圆拎着餐盒和水壶进来。
方既明在将食物摆上阿尔图的书桌前，先征询地看了他一眼，得到阿尔图点头示意后，才将温热的菜品点心摆了出来：“快尝尝，阿尔图大人家的饭菜特别好吃！”
阿尔图开口了：“那后来呢？”
法德耶也悄悄竖起了耳朵。
方既明本想编个好结局，但……没有结局才是这个故事的魅力所在啊。
“后来啊，有吟游诗人带回消息。据说，莱斯莉真的找到了方法，离开了那片时间缓慢的魔法区域。他们是否最终相遇？星辰城堡的诗人语焉不详。”
“也许洛奇还在那片危险的星震魔法中跋涉寻找，也许他们已经在某个星辰闪烁的角落紧紧相拥。他们的结局到底如何，只有他们和星辰知道了。”
法德耶安静地吃着东西。
等她吃完，方既明看向阿尔图，阿尔图微微摇了摇头。
嗯，那就是阿尔图也没别的事要说了：“你可以回……”但一想到她要回苏丹旁边，肯定会害怕的，“再坐一会吧，吃完晚饭送你回去，刚好今天找苏丹有事。”
阿尔图开口提醒道：“你确定？今早你才因为她惹苏丹生气，他看到你和她一起出现，会怎么想？”
方既明眨眨眼，看向法德耶：“好吧，那待会送你到宫门，明天再找苏丹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