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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是巡逻兵的手电光惊散了这群纨绔。大师兄嗑着瓜子点评,你拐跑人家大院一枝花,没卸你条腿算客气了。阳光透过槐树叶斑驳洒在青砖地上,远处传来女兵们练习《红色娘子军》的歌声。
李援朝确实是个打架的好手。
从小打遍街头的孩子王,一挑十几个还能全身而退,不简单。雨隆叔,这可不能怪我。”
李援朝耸耸肩。
说什么他拐跑了沈鸽?不过是大院那帮家伙没本事,留不住沈鸽的心。
他和沈鸽走得近,他们就眼红,非要找他麻烦。
自己不行,反倒怪到他头上?要不是看在沈鸽面上,昨晚他就带人把那帮老兵收拾了。小宝,去拿点虎骨药酒,给援朝擦擦。”
“好嘞,雨隆叔。”
小宝倒了杯药酒,抹在李援朝淤青的脸上。
不止脸上,后背、肚子、腿上也青一块紫一块。
一打十几,虽然赢了,但也是惨胜。
…………
“小宝,援朝,我们出门了,饿了自己做饭。”
昨晚何雨隆本要送徐静理和徐静平回家,徐慧珍刚好来接人,他顺便把刘怀仁送回帽儿胡同。
今天徐慧珍休息,邀他们一家去前门楼子玩。
吃过早饭,何雨隆和阿诗玛带着承启、承玉出发。
午饭和晚饭让他们自己解决,或者回李家吃也行。小九,先去牛爷那儿?”
“行。”
两人先去了牛爷家。
牛爷正吃着炸酱面配小酒,惬意得很,直到听见声音才抬头——
“雨隆,小九,来了啊!快进来坐。
承启、承玉,让牛爷爷抱抱!”
何雨隆唤了一声,牛爷这才转头望向门口。雨隆,小九,早饭用过了吗?若还未,我这就去给你们准备些吃的。
牛爷,不必费心了,我们吃过才来的。
徐姐今日厂里休假,特意邀请我和雨隆带着承启、承玉过来玩。
何雨隆陪牛爷闲聊片刻,随后与阿诗玛领着两个孩子前往徐慧珍家。
将妻儿安顿好后稍作停留,他又去探望了关老爷子,待足一个时辰才动身前往胭脂胡同。应当就是这处了。
提着坛灵泉湖白酒,何雨隆驻足于胭脂胡同137号门前。
这正是破烂侯的住所。
既然来到前门楼子,自然要拜访这位故交。竟不在家?
望着右手第一间紧锁的房门,显然主人尚未归来。这位同志面生,是来寻人的吧?
大娘,我找侯哥。
小侯啊,他清早就出门了。
可知他去向?
这倒不清楚。
对了,你是小侯什么人?
我们是朝阳门礼土胡同的旧识,今日顺道来探望。
那稍候片刻吧,眼看晌午了,他该回来了。
热心的大娘搬来座椅,两人便在院里晒着太阳闲话家常。
不知不觉话题便转到破烂侯父女身上。
左邻右舍都知道,这个含辛茹苦将女儿拉扯大的父亲,如今因女儿嫁与仇家之子而断了往来。
提起这事,街坊们无不唏嘘。
从交谈中得知,侯素娥的夫家距此仅隔两条胡同。
这父女往后难免碰面,却不知会是如何光景。雨隆兄!
侯哥,可算回来了。
阳光斜照进院子时,破烂侯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何雨隆正倚在枣树下与隔壁的程大妈闲话家常。小侯啊,可算回来了。程大娘挎起竹篮子,小何等你半晌了,你们聊,我去集市上割两斤肉。
劳您惦记。破烂侯朝老太太拱了拱手。
里屋的门帘被掀开,露出塞满各色物件的狭小空间。
青花瓷碗摞在雕花木匣上,铜香炉压着泛黄的旧书册。
何雨隆递过牛皮纸裹着的酒瓶,酒香从缝隙里钻出来。寒舍简陋,比不得你那三进院子。破烂侯踢开挡路的藤编食盒,铁壶在煤炉上突突冒着白气。
搪瓷缸里的开水映着两人晃动的倒影。
破烂侯突然拍掉红木箱角的浮灰:既得了牛爷真传,给掌掌眼?
那些蒙尘的物件在何雨隆眼里现出原形:清末的鼻烟壶缺了鎏金盖子,民国的自鸣钟断了发条。
他指尖划过酸枝木多宝阁,忽然笑起来:侯哥,莫拿这些糊弄外行的玩意考校兄弟。
后屋传来窸窣响动。
破烂侯再出来时,怀里抱着个紫檀木匣。
掀盖瞬间,冰裂纹的釉色在日光下泛起蛛网状金丝——赫然是典籍里记载的宋代哥窑八方杯。
何雨隆呼吸骤然凝滞。
多年前关老爷子临终时的叹息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而眼前这稀世珍宝,未来竟会化作灵堂前的一地碎片。
早年清理胡同时,确实发现了不少稀罕物件。
成化年间的鸡缸杯、三秋杯、青花秋葵纹杯、葡萄纹杯以及龙纹高足杯。
康熙时期的五彩十二月花卉杯和青花十二月花卉纹杯。
宋代五大名窑的珍品,元明清三代的青花与珐琅彩瓷器,古典家具,名家字画等应有尽有。
却始终缺少一件哥窑瓷器,特别是哥窑八方杯。雨隆,这件宝贝如何?
堪称国宝级珍品,竟是哥窑八方杯。
真没想到侯哥手中有此等宝物,今日真是长见识了。
单凭这件八方杯,侯哥在四九城藏友圈里绝对是头一号。
何雨隆由衷赞叹道。
拥有这件八方杯,足以让破烂侯在全国收藏界声名远扬。
当然,仅限于民间收藏领域。雨隆过奖了。
你那些藏在礼土胡同的宝贝才叫人眼馋呢,什么时候也让我开开眼界?
上次拜访时,破烂侯就注意到博物架上的陈列。
但他明白,真正的好东西定然另有收藏之处。侯哥感兴趣的话,改日来我那儿坐坐?
何必改日,明日一早我便登门拜访。
好,明日备好早点等你。
破烂侯强压现在就去看的冲动。
毕竟今日何雨隆是来做客的。一言为定。
何雨隆会心一笑。
这位视古玩如命的藏家,
身为前清王爷的后裔却甘愿收废品度日,
只为守护祖传珍宝。
这份纯粹的热爱,实属难得。
何雨隆对这个有趣的家伙颇感兴趣,自然不会拒绝展示那些从胡同里淘来的宝贝。
除了那只哥窑八方杯,破烂侯还收藏了不少珍品,包括关老爷子惦记已久的三只珐琅彩小碗。
正午时分,破烂侯热情地邀请何雨隆到国营饭店用餐。
两人点了几道小菜,对酌几杯。
在破烂侯家欣赏了两个多小时的藏品后,他们又去胡同口的国营饭店吃了一顿。
何雨隆陪着破烂侯喝了些牛栏山二锅头。侯哥,我先告辞了,明早记得来我家吃早饭。
没问题,明儿一早我就过去,骑车慢点。
好嘞,走了。
看过了哥窑八方杯和珐琅彩小碗,酒足饭饱的何雨隆准备去徐慧珍家与阿诗玛会合。
推着自行车往外走时,在大门口差点撞到两个人。抱歉。
站在门口的是一对神情犹豫的男女,男子手里提着一瓶茅台酒。
何雨隆认出了女子正是破烂侯的女儿侯素娥,想必旁边的就是她的丈夫——那个与破烂侯有恩怨的人的儿子。
看来他们是想回来探望,却因过去的矛盾不敢进门。
侯素娥对认出她的人感到诧异:这位同志认识我?
你是侯哥的女儿吧?我是他的朋友何雨隆,按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叔叔。
我父亲的朋友?
没错,刚从你们家出来。
听说你们的事了,这是回来看你父亲?
您既然是父亲的朋友,我就叫您雨隆叔吧。
雨隆叔,这是我爱人,小刘。
雨隆叔好。
你好。
雨隆叔,父亲还在生我的气吗?
侯素娥冷静下来后,才意识到自己当时的冲动有多不该。
她从小被父亲独自拉扯大,可她不理解他的苦衷,甚至把他告到街道办,导致父女关系断绝。
她这次带小刘回来,就是为了道歉,希望父亲能放下过去的恩怨,接受小刘作为她的丈夫。
她渴望得到父亲的祝福。怎么可能不生气?女儿跟着仇人的儿子跑了,还把父亲告了,任谁都咽不下这口气。雨隆叔,您是我父亲的朋友,求您帮帮我们吧。
雨隆叔,我和素娥是真心相爱,这辈子我都会好好对她。
当年确实是我父亲的错,害侯叔坐了三年牢。
可那时我们都还小,不懂大人的恩怨。
但人死债消,我父亲已经走了多年,如果侯叔心里仍有恨,让他打我一顿出气都行!
小刘也很无奈。
他父亲和破烂侯之间曾有深仇,甚至害破烂侯坐牢。
后来破烂侯出狱烧了他家的房子。
如今他和侯素娥真心相爱,只希望破烂侯能成全他们。
如果实在无法原谅,也没办法,因为他们已是合法夫妻,谁也无法拆散。小刘,你要是个男人,就去你老丈人门口跪着,跪到他原谅你们。
雨隆叔,这……
怎么,怕了?刚才还信誓旦旦要对素娥好,结果全是空话?
何雨隆冷冷扫了他一眼——不是让他帮忙出主意吗?
主意已经出了,至于侯素娥和她男人能不能办到,就看他们自己了。
破烂侯独自将侯素娥抚养长大,他心里自然是疼她的。
刘家小子之前信誓旦旦说要一辈子对侯素娥好,还要替父亲向破烂侯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