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烛的火苗在窗纸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宜修坐在床沿，先前大福晋塞给她的点心早已消化干净，肚子饿得发瘪，眼皮也开始打架。
院外传来苏培盛的唱喏：“主子回房了——”
胤禛带着一身酒气进来，刚被扶到桌边坐下，就有嬷嬷捧着两只匏瓜瓢上前，瓢里盛着泛着浑浊黄色的液体，说不清是酒还是蜜。“请阿哥福晋‘合卺’。”
宜修捏着瓢柄的手指发紧，按规矩这合卺酒要分三次饮尽，每饮一次都要将瓢对碰三下，嘴里还要念“永结同心情”。
当带着涩味的液体滑入喉咙时，宜修没忍住轻轻咳了一声。
“失礼了。”宜修慌忙道歉。
胤禛却摇摇头，仰头将剩下的半瓢饮尽，匏瓜瓢碰撞的瞬间，他低声道：“忍忍吧，还有最后一道‘压床’。”
宜修这才发现，床尾站着两个穿红袄的小男孩——是内务府从旗人子弟里挑的“压床童”，要在婚床上滚三圈，嘴里念“滚床滚床，子孙满堂”。当孩子们真的在锦被上翻滚时，她只觉得精疲力尽，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子时的梆子声敲响，嬷嬷们终于躬身退下。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烛花偶尔爆出细碎的声响，映得四目相对的瞬间，竟有些尴尬。
“腿麻？”胤禛忽然问，声音比白日里低了些。
“嗯，从昨日起就没怎么睡，不是坐着梳妆，就是应付规矩。”宜修点点头，刚想撑着桌子起身，就被他按住肩膀。胤禛转身从墙角拎过个锦凳，垫在她脚边：“慢点，按规矩，子时前不能下床。”
看着宜修费力解凤冠系带的模样，脸颊红扑扑的像颗熟透的桃子，胤禛忍不住笑了：“累坏了？”他伸手想帮，却被宜修躲开。
“不用。”宜修仰头看他，眼底闪着狡黠的光，“我要吃宵夜。”
笑话她年纪小？偏要让他看看，小福晋也有自己的主意。
胤禛挑眉：“想吃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宜修撑着下巴，故意拖长语调，“只是爷不能让旁人发现。”
看着胤禛无奈离去的背影，宜修终于卸下防备，往床上一倒，舒舒服服地伸展四肢。
这一世，她要随心所欲些，什么规矩体统，都不如自己过得舒坦重要。
胤禛回来时提着食盒，里头两笼小笼包、一碟芙蓉酥，外加两杯七宝擂茶。看来饿肚子的不止她一个，只是某位皇子端着架子，不肯在外人面前露怯罢了。
宜修也不客气，和他相对而坐，你一口我一口地分吃起来。烛火映着两人卸下礼仪面具的脸，倒生出几分寻常夫妻的暖意。
见胤禛没了白日的冷硬，宜修放下筷子，忽然正了神色：“四阿哥，咱们得约法三章。”
胤禛一口茶差点呛着：“你说什么？”
“第一，每月初一十五，爷必须宿在正院，一个月至少与我同榻十日。”宜修掰着手指，眼神清亮，“纵然碍于年岁不能行周公之礼，嫡福晋的体面不能少。”
胤禛怔怔地盯着她，想从这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找出半分羞涩，却只看到不容置疑的坚定。
暗叹这小福晋怕是连“同榻”的深意都未必全然明白，却已懂得扞卫自己的名分，不知该说她机灵，还是该说费扬古教女太“超前”。
“第二，后院管家权归我。”宜修没给他反驳的机会，“正院交给梁嬷嬷，她是额娘指给我的人，不会苛待宋氏和武氏。但她们若敢越界，休怪我不客气。”
胤禛愈发觉得头疼，这小福晋怕是话本子看多了，竟句句不离“争宠”的架势。可转念一想，她一个十岁的姑娘家，刚入皇家就有这般警醒，未必不是好事。
“第三，”宜修往前凑了凑，语气郑重，“男人的事男人管，女人的事女人管。前院朝堂是爷的天地，后院内宅是我的疆土，互不干涉。”
这话戳中了胤禛的心思，他素来厌烦后宅阴私，若宜修真能把后院打理妥当，倒省了他不少麻烦。可看着她一脸“不容置喙”的模样，忍不住逗她：“你才多大，就懂这些？”
话未说完，耳朵就被宜修揪住。小姑娘的力道不大，却带着执拗：“我年纪小，可我是福晋。”
胤禛低笑出声，语气里的无奈多过责备：“费扬古就是这么教女儿的？”
宜修松了手，正襟危坐：“阿玛教我的是，身为嫡妻，该守的规矩不能破，该争的体面不能让。”
“成，听你的。”胤禛妥协了。他忽然想起佟额娘叮嘱的话——“珠丫头是个有主意的，你护着她，也是护着自己”。
宜修见他服软，舀起一勺醒酒汤递到他唇边，语气软了些：“爷今日也累了。”
温热的汤汁滑入喉咙，带着蜂蜜的甜润。胤禛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宜珠，爷会等你长大。”
宜修的脸颊腾地红了，这次不是装的。她抽回手，转身去整理床铺，声音细若蚊蚋：“知道了。”
房里静了下来，只有烛花偶尔爆开的轻响。
都统府内，爱新觉罗氏对着满院未撤的红绸发呆，费扬古递给她一杯热茶：“别担心，珠儿比我们想的要坚强。”
爱新觉罗氏接过茶，泪水却落在杯子里：“我就是怕她太坚强，受了委屈也不肯说……”
月光穿过窗棂，照亮了桌上那盏未灭的长明灯。这一夜，有人在洞房里定下攻守同盟，有人在府邸中牵挂女儿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