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羽凡靠在办公椅上，指尖夹着的烟已经燃了长长一截灰烬，他却浑然不觉。窗外是灰蒙蒙的天，如同他此刻的心情。公司的账户像漏了底的桶，几个项目的回款迟迟不到，银行的催款电话却一个接一个，员工的工资、供应商的货款，像一座座小山压得他喘不过气。离婚像是抽掉了他生活里最后的温情和秩序，只剩下这一地鸡毛和沉重的经济负担。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固定号码。他有些烦躁地掐灭烟头，接了起来。
“喂，是司总吗？您好您好！我是‘丽景苑’小区物业的负责人……”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热情洋溢的男声。
司羽凡精神微微一振。“丽景苑”是城北一个新交房的小区，规模不小。
“我们这边有二十多户业主，想统一找家靠谱的装修公司做整体装修，听说司总的公司在业内口碑不错，不知道有没有兴趣接这个单子？”
二十多户！整体装修！司羽凡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被巨大机遇砸中的兴奋感。这笔订单如果能拿下，不仅能解决公司眼前的资金困境，利润也相当可观，足以让他缓过这口气，甚至还能有所盈余。
他立刻坐直身体，声音里带上了十二分的热情和郑重：“有兴趣！当然有兴趣！感谢贵物业信任，我们‘羽凡装修’一定拿出最好的方案和施工质量，让业主们满意！”
接下来的几天，司羽凡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这个项目上。亲自带队去小区勘测，熬夜修改报价和设计方案，与物业负责人反复沟通。他太需要这笔订单了，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更像是一根救命稻草，是他证明自己、让公司起死回生的关键。
最终，凭借着一个颇具竞争力的报价和还算过硬的历史工程案例，他成功拿下了这份合同。看着合同上那个令人振奋的总金额，以及预期的利润数字，司羽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多日来笼罩在眉宇间的阴霾似乎都散去了不少。
喜悦过后，便是紧锣密鼓的筹备。这么大面积的工程，建材采购是重中之重，也是成本的大头。司羽凡看着采购清单上那一长串物品，尤其是水电管线这类核心隐蔽工程材料，不由得又蹙起了眉头。合同总价卡得紧，利润空间需要从各个环节里一点点抠出来。
陈梦琪适时地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进来，看到司羽凡对着一堆采购单发愁，她将茶杯轻轻放下，柔声问道：“哥，是为‘丽景苑’项目的材料发愁吗？”
司羽凡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是啊，工程量不小，材料成本压力大。尤其是水电这些，既要控制成本，质量还不能出岔子，不然后患无穷。”
陈梦琪眼睛转了转，脸上露出体贴又自信的笑容：“哥，你要是信得过我，这次的大宗建材采购，就交给我来负责吧。我最近也跟几个供应商打交道，摸到点门道。肯定帮你找到性价比最高的货源，严格控制成本，保证不会耽误工程进度。”
若是平时，司羽凡或许还会犹豫，但此刻，他正被成功的喜悦和对资金的渴望冲昏头脑，加上前阵子陈梦琪在五金采购上“表现良好”（他并不知道其中的猫腻），以及她平日里无微不至的“体贴”所带来的信任感，让他几乎没怎么思考，就点了点头。
“好，梦琪，那就辛苦你了。这批材料很重要，你一定要把好关，价格要谈，但质量绝对不能含糊，特别是水电管线，必须用符合国标的！”他还是不放心地强调了一句。
“哥，你就放一百个心吧！”陈梦琪拍着胸脯保证，眼神坚定，“我知道轻重，肯定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帮你把这笔单子的利润最大化！”
拿着尚方宝剑，陈梦琪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脸上露出了猎人看到猎物般的兴奋光芒。大工程！大采购！这意味着巨大的操作空间和惊人的回扣！
她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翻出了那个王老板的电话。这种时候，只有这种“懂事”的供应商，才能满足她的胃口。
“王老板，大生意来了！”她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一个新建小区，二十多户的整体装修，水电管线是大头……对，全部。”
电话那头的王老板一听，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这可是块肥肉。
“陈助理，您放心！规矩我懂！这次量这么大，我给您这个数……”他报了一个比上次更高的回扣比例。
陈梦琪满意地笑了，但随即又提出要求：“不过，王老板，这次甲方合同总价压得低，我老板那边也要求严格控制成本。你报过来的价格，必须在市场同等材料里看起来有绝对优势才行。”
王老板那边沉默了几秒，随即心领神会地嘿嘿一笑：“明白，明白！既要价格‘漂亮’，又要让您有得赚……这样，我这边有一批货，材质上……稍微‘特殊’一点，但绝对不影响短期使用，外观上看不出任何问题，价格嘛，能比国标正品低三成！发票和合格证，我都给您配得齐齐的，保证看不出破绽。”
陈梦琪自然明白这“材质特殊”意味着什么。低于合同标准的次品，甚至是劣质材料。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一丝微弱的良知和恐惧掠过心头，但很快就被对巨额回扣的贪婪和侥幸心理压了下去。这么多户，回扣加起来是一笔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巨款！只要验收的时候糊弄过去，工程初期不出问题，等时间一长，谁还说得清？
“质量……真的不会马上出问题？”她最后一次确认，声音有些发干。
“您放心！我心里有数，保证撑过保修期没问题！”王老板信誓旦旦。
“好！就按你说的办！合同和合格证尽快准备好。”陈梦琪一咬牙，做出了决定。
挂断电话，她立刻开始制作采购申请。她将王老板的报价做得极具诱惑力，远低于其他几家正规供应商，并在备注栏里写道：“该供应商报价极具竞争力，能有效控制本项目成本，确保利润空间。已核实其资质及产品合格证书，符合采购要求。”
她把这份精心准备的申请和几家价格正常的供应商报价一起，送到了司羽凡的桌上。
司羽凡正沉浸在接到大单的喜悦和对资金的渴求中，看到陈梦琪提供的报价对比，那个底价如同沙漠中的甘泉，瞬间吸引了他全部注意力。巨大的价格优势！这能省下多少成本，增加多少利润啊！
他虽然对价格低得有些意外，但看着陈梦琪那一脸“求表扬”、“为公司省了大钱”的乖巧模样，又看到附带的、看起来毫无破绽的产品合格证扫描件，心里那点疑虑被打消了。梦琪说得对，要控制成本，而且要相信她的办事能力。
“干得不错，梦琪！这次你立了大功了！”他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拿起笔，在那份采购申请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低头签字的时候，陈梦琪眼中一闪而过的算计和得逞的笑意，更没有注意到，办公室门外，正准备进来送报表的财务李娟，恰好听到了他对陈梦琪的夸赞，以及瞥见了那份采购单上低得异常的价格。李娟的脚步顿在原地，眉头紧紧锁起，脸上写满了担忧，最终没有进去，默默转身离开了。
隐患的种子，就在这一片对利益的追逐和盲目的信任中，被悄然种下，深埋在即将动工的工地之下，等待着破土而出、引发风暴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