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城的晨雾还未散尽,就被一阵震天的鼓乐劈开。
流光率领的灵族使团踏着霞光入城,玄色城墙上新挂的红绸如潮水般翻涌,映得青石街道都染上了几分暖色。
灵族的送嫁队伍绵延十里,骡马驮着的木箱上贴着烫金的“喜”字,里面是灵帝赐下的嫁妆。
堆成山的新米、闪着灵光的五色灵石、能治愈旧伤的灵药。
“快看!那箱子里的灵米,颗颗都泛着光!”
“听说分下来,咱们家能领两斗呢!”
“灵族公主嫁过来,往后日子可就好过了!”
民众的欢呼声浪几乎要掀翻城墙。
往日里对灵族的戒备,在实打实的好处面前烟消云散,连最排外的老匠人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挤在街角看。
孩子们追着灵族使团的灵犀兽跑,手里攥着大人给的、用灵族糖霜做的喜字。
流光骑在雪白的灵犀兽上,银纹黑袍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他目光扫过沸腾的人群,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这些凡夫俗子,几句好话、几担粮食,就忘了千年的压迫。
他勒住缰绳,对身后的工匠道:“圣殿选址就在灵佑宫东侧,按无念城‘同心殿’的规制,半月之内,我要看到雏形。”
灵族工匠们应了声,取出的法器在空中划出炫目的光轨。
而此时的祭司殿,却与城外的喜气格格不入。
沧溟站在殿中,月白圣袍的袖口被攥得发皱。他刚从琼宇的回来。
“这婚,我不结。”
沧溟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
他抬眼看向首座的玄冥,又扫过两侧的十二长老,眼底的红血丝如蛛网般蔓延:“星瑶心有所属,我亦不愿强人所难。灵帝的旨意固然重,可幽冥的脸面、我们的本心,难道就一文不值?”
“圣子慎言!”东侧的玄长老猛地拍案,花白的胡须气得发抖。
“这是灵帝的赐婚!灵族使团就在城外,嫁妆已分至各户,全城百姓都盼着这场婚事,你一句‘不结’,是要把幽冥往火坑里推吗?”
“百姓盼的是粮草,是安稳,不是一场荒唐的联姻!”
沧溟寸步不让,声音陡然拔高,“星瑶与赤焰情投意合,从曲水的生死相护到幽冥的并肩作战,他们的情意,难道诸位长老都看不见吗?硬把他们拆开,强塞给我,这不是赐婚,是催命!”
他的目光落在墨长老身上,带着一丝恳求:“墨长老,您看着我长大,该知道我绝非任性妄为之人。这婚,我必须退。我这就去无念城,求灵帝收回成命!”
“你去了也无用。”
玄冥的声音从首座传来,低沉得像从地心滚出。
他指尖轻轻叩着案上的龟甲,龟甲的裂纹在烛火下泛着幽光,“赤焰已经去过了。”
沧溟猛地僵住,瞳孔骤缩:“他……他怎么说?”
“灵帝说,星瑶是晨露所化,赤焰是业火转世,本就相克。”
玄冥的声音压得更低,“强行逆天,只会让星瑶魂飞魄散。”
殿内瞬间死寂,连烛火的噼啪声都清晰得刺耳。
沧溟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玉柱上,他从未想过,这婚事背后竟藏着如此残酷的缘由。
“所以……就要牺牲他们吗?”沧溟的声音发哑,带着难以置信的痛楚。
他想起赤焰看星瑶时的眼神,那样炽热,那样小心翼翼?
“圣子,这是命。”玄长老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无奈,“灵帝的话,便是天命。赤焰那般刚烈,都没能改变什么,你去了,又能如何?”
“我是幽冥的圣子,不是灵族的傀儡!”沧溟猛地抬头,眼底的绝望燃成了怒火,“就算是天命,我也要去争一争!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
“你争得起吗?”玄冥打断他,声音陡然严厉
“你可知灵族的嫁妆里,藏着多少眼线?你可知城外的使团,半数是灵族的暗卫?你若拒婚,灵族一怒之下收回粮草、到时候魔族南下,你能护得住谁?”
他站起身,走到沧溟面前,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你要救赤焰,救星瑶,就得先保住幽冥。连根基都没了,谈何救人?”
沧溟的拳头攥得发白,指节泛青,却终究无力地垂下。
殿内的烛火跳了跳,映着长老们松了口气的脸,却照不亮沧溟眼底的死寂。
而此时的幽冥街头,另一种情绪正在悄然蔓延。
“听说了吗?那个烈焰神君,就是当年业火焚城的双生子!”
“难怪他灵力那么凶,原来是业火转世……这种不祥之人,就该烧死才对!”
“嘘!小声点!灵帝都认他做孙儿了,而且他能烧了黑风岭的瘴气,咱们惹不起……”
赤焰走在北街时,清晰地听见了这些窃窃私语。
巡逻的幽冥卫遇见他,行礼的动作都带着僵硬,眼神里藏着忌惮。
他知道,“业火降生”的秘密,终究还是传开了。
灵帝的公开撑腰像一层铠甲,护住了他的性命,却挡不住那些根深蒂固的恐惧。
民众得了灵族的好处,嘴上不说,心里的秤却早已倾斜,他们感激灵族的嫁妆,便愈发觉得赤焰的“业火”与这安稳格格不入。
赤焰握紧了拳头,指尖冰凉。
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带着排斥,带着警惕,却又因为他的实力和灵帝的庇护,不敢有半分实质的举动。
这种压抑的情绪,像埋在土里的火药,只缺一个火星,就能炸开来。
他抬头望向祭司殿的方向,那里有他想护的人,有他逃不开的宿命。
而脚下的幽冥城,一半是红绸翻飞的喜庆,一半是暗流涌动的猜忌。
这场由灵帝一手策划的婚事,终将把所有人都卷进更深的漩涡里,他生于这里,长于这里,但这里终是容不下他……
夜色如墨,赤焰静立在灵佑宫的阴影里,目光紧紧锁着星瑶房间那扇映着烛光的窗。
烛火摇曳,像他此刻乱作一团的心,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星瑶,更不知如何安放这份进退两难的情谊。
“焰。”
一声轻唤自身后响起,赤焰猛地回身,撞进沧溟盛满疲惫的眼眸。
沧溟刚从祭司殿出来,月白长衫上还沾着几分殿内的寒气,眼底布满红丝,显然是连日操劳。
“你去见星瑶吧,”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退婚的事,我会亲自找灵帝说。”
赤焰望着他,千言万语堵在喉头,终是化作沉默。
沧溟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他的手,掌心微凉却力道坚定,像是下定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随即松开手,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灵族使团的行宫内,流光正对着灯盏出神,院外却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他抬眼望去,心头巨震:来人竟是沧溟。
数年追查未果,如今这人就立在月华下,月白长衫泛着淡淡清辉,面容皎皎如水,眉宇间带着疏离的恬淡,反倒让流光有些手足无措。
他连忙迎出去,拱手笑道:“净世子大驾光临,真是稀客。”
沧溟亦拱手回礼,声音清润:“流光君有礼了。”
流光将沧溟引至客堂,二人分主宾落座。
侍从奉上香茗,沧溟只颔首致谢,指尖却未碰茶杯。
流光端起茶盏浅啜一口,余光悄悄打量着对面的人:沧溟与赤焰有几分相似,却少了几分炽烈,多了几分柔和,周身似萦绕着一层淡淡的月华,宁静得让人安心。
放下茶杯,流光率先开口:“不知净世子今日前来,可是对婚礼筹备有什么特别吩咐?”
“在下此来,是想求流光君赐一份路引,”沧溟抬眸,目光坦诚,“我要去无念城。”
流光心头一惊。
先前灵帝出关,指名要双生子同去无念城,沧溟却推脱不去,如今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净世子此去无念城,是为了何事?”
“灵帝赐婚,本就荒唐。”沧溟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说旁人的事,唯有眼底一闪而过的坚决泄露了心绪,“我想亲自找她说明缘由,恳请她收回成命。”
“此事不妥!”流光猛地出声劝阻,“先前赤焰公子已为这事惹怒灵帝,你再去触她逆鳞,就不怕她盛怒之下,不顾半点祖孙情谊,将你强行献祭给灵珠吗?你的净世灵力,本就是灵珠最需要的东西!”
“既做此决定,我早已想过最坏的结果。”
沧溟语气未变,“正因如此,才求流光君帮忙,有了路引,能省不少时间。”
“你这般执着,全是为了赤焰?”流光追问。
“焰与星瑶本就情投意合,不该被这桩婚事拆散。”
沧溟垂眸,声音微微发颤,眼底泛起细碎的水光,“从前是我犹豫,让焰受了太多苦。这次,我想为他争取一次。”
“难怪赤焰愿意用性命护你……你们这份兄弟情,倒真是令人动容。”
流光指尖微微收紧,眼底掠过一丝苦涩,他自幼受兄长苛带,从未体会过这般纯粹的情谊。
他抬眼看向沧溟,语气带着几分怅然,“可你有没有想过,若你为他牺牲,赤焰得知真相后,真的会幸福吗?”
沧溟神色一怔,眉宇间染上几分迷惘,久久没有说话。
“幽冥圣子,”流光起身,语气骤然变冷,“此事我就当没听过。你还是安分待在幽冥宫,等着完婚吧。”
他的任务是确保沧溟与星瑶的婚礼顺利举行,若是出了岔子,便是办事不利,后果他不敢深想。
沧溟见他态度坚决,知道多说无益,只得起身告辞。
待他走后,流光立刻召来白止,沉声道:“让幽冥的眼线盯紧沧溟,寸步不离,绝不能让他乱来。”
望着窗外渐深的夜色,流光眸光微沉。一个念头悄然浮现:这盘死局,或许该从星瑶身上寻找突破口。只要能断了赤焰与星瑶的情谊,婚礼便没了阻碍;赤焰对幽冥没了牵挂,他与赤焰之间,或许还能留有合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