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光芒，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晰度，照亮了病房的每一个角落，也照亮了王平脸上那未干的泪痕和眼中彻底碎裂的光。
黄曼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钉子，将他牢牢钉死在了一个名为“命运”的十字架上。
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甚至连之前那灭顶的绝望感，都仿佛被这过于残酷的真相蒸发殆尽了。
他维持着滑坐在地的姿势，背靠着冰冷的玻璃窗，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某处虚空，瞳孔深处，仿佛有某种东西正在无声无息地瓦解、崩塌。
“完美载体”……
“精心筛选”……
“标记”……
“食谱”……
“养料”……
“祭品”……
“不复存在”……
这些词语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碰撞，最终汇聚成一个冰冷、荒谬、令人作呕的结论：他的人生，从始至终，就是一场被精心编排的、针对一件特殊“工具”的“培育”和“使用”流程。
他想起了永夜医院那个雨夜，自己因为共情那些亡魂的悲伤而痛苦不堪，却也因此获得了最初的力量。
现在想来，那份痛苦，是不是就像给新器具“开刃”？那份力量，是不是只是工具被赋予的“基础功能”？
他想起了星辉剧院，面对云老板扭曲的执念，他心怀悲悯，试图理解与化解。
那份努力，那份坚持，现在看来，是不是像工具在进行“兼容性测试”？为了确保它能良好地“处理”不同种类的“原料”？
他想起了将军古墓，他为了守护英灵安息，不惜以身犯险，硬抗归墟的侵蚀。那份英勇，那份牺牲精神，此刻回味起来，充满了刺骨的讽刺。
那是不是“饲养员”在评估“工具”的耐用性和最终“爆发力”？看他能在“过载”边缘撑多久，能“承载”多强的能量？
还有晓玥……他寻找妹妹的执念，支撑他度过无数黑暗时光的信念，竟然也可能是被算计好、用来保持“工具”稳定性和“风味”的添加剂？
那这些年，他所有的努力算什么？他在巡夜司接受的训练，每一次任务的生死搏杀，每一次实力的提升，难道都只是按照“说明书”在进行“工具升级”？
他以为自己在抗争命运，在追寻真相，在守护珍视之物，结果这一切，都只是按照别人写好的剧本，扮演一个可笑又可怜的、自以为是的“主角”？
自我价值感，那个支撑着一个人之所以为人的核心基石，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他不是英雄，甚至算不上一个完整的“人”。他只是一个容器，一个器皿，一个等待被注满然后砸碎的瓶子。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被使用，然后被丢弃。
一种深可见骨的虚无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彻底淹没。没有愤怒，因为愤怒需要有一个明确的对象，而他的敌人，是无形无质、笼罩一切的命运本身，愤怒砸上去，只会显得徒劳又可笑。
没有恐惧，因为连“自我”都将不复存在，恐惧的主体又在哪里？甚至没有悲伤，因为悲伤是为“失去”而存在，而他，似乎从未真正“拥有”过什么。
剩下的，只有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空无。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看着掌心那并不清晰的纹路，看着手臂上那若隐若现的灰蓝色印记。
这双手，曾经紧握过武器，曾经想要守护同伴；这具身体，曾经承载过力量，也承受过痛苦。但现在，这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它们不属于“王平”，它们只属于“容器”。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诞的冲动——想用这双手，亲自将这个无用的、被诅咒的“容器”打碎。
黄曼一直蹲在他面前，紧紧盯着他的每一个细微反应。看着他眼中光芒的熄灭，看着他身体散发出那种万念俱灰的死寂，她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她看到王平抬起手，眼神空洞地看着，那眼神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她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王平的手腕。她的手指冰凉，却用尽了全力，仿佛怕他就此消散。
“王平！”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看着我！”
王平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黄曼脸上，但那目光没有焦点，仿佛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或者，什么都没看。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黄曼的声音艰涩，她从未感到语言如此苍白无力，“我知道你现在觉得一切都毫无意义。但是……听着！”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目光灼灼地逼视着王平空洞的双眼：
“是的，你是被选中的‘容器’。是的，你的人生被操控了。但这不代表……你就一定要按照它们设定的剧本走下去！”
“归墟算计了一切，但它们可能算漏了一点！”黄曼的语气陡然变得激烈起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它们算漏了你的意志！算漏了变数！算漏了……我！”
“我的家族，与归墟对抗了不知多少代。我们失败过，几乎被灭族，但也留下了一些……它们不知道的东西。一些关于如何逆转‘容器’命运的……禁忌记载！”
王平空洞的眼神，似乎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如同死水微澜。
“那不是容易的路，甚至可以说是九死一生，希望渺茫。”黄曼毫不避讳其中的艰难，她的手指收紧，几乎要掐进王平的肉里，试图用这份疼痛将他拉回现实，“但那是唯一的路！一条……反抗的路！”
“如果你现在放弃，如果你就此沉沦，那才真正是如了它们的愿！你这个‘容器’就彻底‘成熟’了，只等它们来收割！”
黄曼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激励，“你甘心吗？甘心让你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努力，甚至你对晓玥的思念，都变成滋养仇敌的养料？！甘心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连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王平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黄曼的话，像一根针，刺入了他麻木的神经深处。
甘心吗？
这两个字，在他一片荒芜的心田中，艰难地投下了一颗微小的石子。
虚无的死寂依旧笼罩着他，自我价值的崩塌感依旧如同深渊将他吞噬。
但在这极致的黑暗与否定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句话极其微弱地……撬动了一丝缝隙。
容器的命运，似乎已被注定。
但“甘心”与否，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是唯一还能由他自己决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