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腥甜中混杂着腐朽的气味,像无数冤魂在喉头低语,钻入鼻腔,直冲天灵盖。
我死死盯着那道不断渗出“声髓”的裂缝,心脏擂鼓般狂跳。
这玩意儿是上古音修坐化后,毕生修为与神魂凝结的精华,本是至宝,如今却被这帮东洋杂碎用邪法炼成了催动大阵的引子,何其歹毒!
王掌柜的遗方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我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指尖捻起一撮灰白色的“龙脑粉”,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洒在裂缝边缘。
粉末触及那淡红色的声髓,嗤的一声轻响,瞬间凝固成一圈环绕裂缝的微光细线,仿佛给这狰狞的伤口缝上了一道脆弱的封印。
成了!
这就是破解“音煞锁”的第一步。
这九根镇言桩互为表里,构成一个完美的能量回路。
只要能在这场献祭仪式彻底完成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切断其中一根的能量供给,整座大阵便会陷入一瞬间的紊乱。
而这一瞬间,就是我唯一的机会。
可问题接踵而至。
如何切断?
用蛮力砸烂桩体?
别开玩笑了,这镇言桩与地脉相连,坚逾金铁,就算我拼着元婴自爆,也未必能瞬间摧毁,反而会第一时间惊动青铜门前那几个老鬼。
用我压箱底的“响雷子”?
更不行。
响雷子一旦引爆,其蕴含的爆裂音波会提前将那门后的音煞彻底唤醒,到时候别说救人,我自己都得搭进去。
进退维谷,汗水混着雨水从我额角滑落。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其余八根镇言桩的嗡鸣声愈发高亢,那扇巨大的青铜门也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仿佛有一头远古凶兽即将挣脱牢笼。
就在我心急如焚之际,左手腕上那道用朱砂绘制的“闻心符”毫无征兆地灼烫起来,连续跳了三下!
是小桃!她醒了!
我心头狂喜,这道符是我离开前特意为她画下的,只要她神智清醒,哪怕相隔百里,也能与我产生一丝微弱的感应。
她虽然被药物所伤,暂时无法开口,但她冰雪聪明,一定明白我的处境!
果然,一股微弱至极、却又带着独特韵律的震动,顺着符咒,沿着潮湿的岩石地面,悄无声息地传递到我的脚下。
咚…咚咚…咚……
这节奏……是《忠烈图》!
但不是那帮杂碎催动的死寂、冰冷的残谱,而是开篇第一段的变奏,比原谱慢了整整半拍,每一次敲击的间隔中,都蕴含着一种独特的、属于生灵的呼吸感。
我甚至能想象出小桃此刻正用她纤细的指尖,在床沿上,用尽全身力气为我敲出这救命的音符!
就是这慢了半拍的“活”人气息,顺着地脉传导而来,竟与第九根镇言桩内部声髓的流动频率产生了奇妙的共振。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裂缝中,原本正汩汩流出的淡红色液体,流动速度肉眼可见地变得迟滞、凝涩,仿佛陷入了泥沼。
我瞬间醍醐灌顶!
原来如此!
他们靠的是“死谱控活脉”,用已死之人的音谱,来操控这片土地的生机地脉!
而我们有的,是“活声扰死阵”!
是用一个活生生的人,一颗不屈的心,来奏响属于我们自己的战歌!
一念至此,我再无半分犹豫。大丈夫行事,岂能瞻前顾后!
我猛地一咬舌尖,一股精纯的腥甜瞬间在口中炸开。
我没有吞咽,而是将这口蕴含着我元婴真火的本命精血,混合着滔天的恨意,狠狠喷向那圈由龙脑粉构成的微光细线!
“噗!”
血雾弥漫,与龙脑粉瞬间交融。
我并指如剑,蘸着这滚烫的血色粉末,以快得几乎出现残影的速度,在那道裂缝周围,一笔一画,勾勒出一道繁复诡异、与镇言桩本身符文截然相反的逆向“引哑符”!
此符,不求伤敌,只求欺天!
它不会破坏桩体,反而会模拟出第九桩正常的能量波动,形成一个完美的能量假象,将其与整个大阵的联系,从内部彻底切断!
当最后一笔落下,我指尖的精血恰好耗尽。
那道血色符文仿佛活了过来,红光一闪,骤然没入桩体。
眼前的裂缝猛地一缩,原本还在迟滞流动的声髓,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源头,瞬间停止了外渗。
整个第九根镇言桩的嗡鸣声,戛然而止。
断了!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数百米外,青铜巨门前盘膝而坐的老者,那双浑浊的老眼猛然睁开,射出两道如电精光,惊疑不定地望向我所在的方向。
“第九脉……为何停滞?”他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他身旁的两名弟子闻言大惊,慌忙掏出罗盘法器查看,片刻后脸色煞白地回报:“师父,其余八桩运转如常,能量甚至在攀升!唯独……唯独第九桩的脉象,如同被浓雾遮蔽,无法探知!”
“废物!”老者冷哼一声,眼中杀机毕露。
他不再废话,从袖中取出一枚造型古朴的铜铃。
那铜铃之上,竟密密麻麻地镶嵌着一圈米粒大小的人牙!
他手腕一抖,清脆又邪异的铃声瞬间响起,试图以更霸道的力量,强行重启被屏蔽的第九桩!
就是现在!
就在那刺耳铃声响起的瞬间,我眼中寒光一闪,将一枚早已扣在指间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微型“响雷子”,闪电般塞进了那道刚刚闭合的裂缝深处。
紧接着,我以心神为引,将小桃传来的那段带着呼吸感的节奏,作为激活的密语,悄然注入其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
那枚响雷子在桩体内部,只是发出了近乎于无声的震荡。
下一秒,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一股被它封存了许久的、属于这片土地上无数普通百姓的“回响”,顺着被我刚刚斩断的脉络,如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倒灌进大阵的中枢!
刹那间,异变陡生!
远处那八根原本平稳嗡鸣的镇言桩,竟如同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
桩体表面那些由声髓勾勒出的、漆黑扭曲的人形轮廓中,竟开始浮现出一张张模糊却真实的面容:有扎着羊角辫、正在拍手唱着童谣的孩童;有坐在门槛上、用蒲扇纳凉的老者;甚至还有一名战地女护士,一边包扎伤员,一边低声哼着家乡的小调……
他们,全都是曾经在街头巷尾,听过小桃唱戏的普通人!
这些被铭刻在地脉深处的记忆之音,此刻被我用响雷子全部唤醒,竟在敌人苦心孤诣构建的阵法内部,掀起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心灵暴动”!
“八嘎!压制!给我压制住!”老者终于彻底失态,他怒吼着抓起一把符纸点燃,试图用更强大的邪力镇压这场“叛乱”。
可一切都晚了。
那扇紧闭的青铜巨门缝隙中,传出的已不再是之前那种阴冷怨毒的笑声,而是一句句清晰无比、稚嫩却又坚定的童声合唱: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声浪未落,整座高达数十丈的青铜巨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晃动起来。
在巨门的正中心,一道清晰的裂痕,如狰狞的闪电,骤然浮现!
而我,早已趁着这片混乱,悄无声息地退到了更深处的阴影之中。
岩石的冰冷紧贴着我的后背,我掌心紧紧握着最后一枚、也是威力最大的一枚完整响雷子,感受着其中蕴含的雷霆之力,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你们想借我华夏英魂,奏一曲亡国之调?
好啊……
现在,轮到我来给你们唱一首——送葬曲了。
混乱的音波冲击渐渐平息,无数破碎的记忆光影消散在空气中,那扇裂开一道缝隙的青铜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后,竟诡异地安静下来。
咆哮的地下河水声重新占据了整个空间,先前那场由万民回响引发的暴动,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只有那门上狰狞的裂痕,证明着一切都真实发生过。
我藏身的岩穴中,透过一道狭窄的缝隙,死死盯着青铜门前的动静。
那两名弟子正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残局,而那名始作俑者,那个身穿和服的老者,却缓缓地站直了身体。
他没有看那扇受损的巨门,也没有去呵斥他无能的弟子,只是抬起头,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视着我们这片漆黑的岩洞。
他的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暴怒,没有计划被破坏的歇斯底里。
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在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下,竟慢慢地,慢慢地,咧开一个诡异至极的笑容。
那是一种怒到极致,反而生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