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把证书盒轻轻推到桌角,正好挡住摄像头下方那条细小的缝隙。大番薯正忙着用回形针和便利贴搭一座“先锋特区”界碑,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基要稳,象征意义要强。”
整个办公区像刚烧开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有人过来点头祝贺,有人假装路过多看两眼,还有人悄悄打开通讯录,把老夫子的名字从“那个总穿灰衬衫的”改成“主管”。
角落里,老赵的手指一直抠在桌沿上,指甲缝里卡着一点木屑。
他原本以为,事情不会变成这样。
就在一个小时前,他还坐在会议室后排,抱着手臂冷笑。审计组来了又怎样?查来查去不就是账目问题?老夫子那种老实巴交的人,能懂什么变通?只要查出一笔不合规矩的支出,整件事就得翻盘。
可结果呢?
人家不仅没翻车,反而被夸上了天。什么“前瞻性风控”,什么“证据链完整”,连老板都站起来鼓掌。最可气的是,老夫子那张脸,从头到尾都没变过——不激动,不炫耀,甚至连笑都只是嘴角抽了一下,好像升职加薪是天经地义的事。
老赵盯着那枚红盒子,脑子里闪过好几个画面。
第一次,他在茶水间故意把老夫子的报销单扔进碎纸机,还顺手拍了张照发到内部群,配文:“谁丢的?这年头还有人报三百块绿植费?”结果第二天,老夫子拎着一沓发票走进来,当众说明那是合规的环境美化服务,附带审批截图,最后还补了一句:“谢谢提醒,下次我贴个标签。”
第二次,团建吃饭,他偷偷往老夫子酒杯里倒了半瓶辣椒油,心想这人肯定当场出丑。谁知老夫子喝了一口,眉头都没皱,只说:“这酒后劲挺足。”然后继续谈项目进度,仿佛味觉神经早就报废了。
第三次,他联合外部门那个爱嚼舌根的小李,到处传老夫子私下接私活。结果秦先生直接调出打卡记录和系统日志,在例会上公开澄清,末了还补刀:“建议有空八卦的人,先把自己的考勤补满。”
每一次,他都觉得胜券在握。
每一次,都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化解。
而现在,他们居然给他颁奖?
老赵的手慢慢滑到键盘下,摸到了一张折叠的纸条。那是他昨天写的计划清单:《如何让老夫子在审计中露馅》,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十几条操作步骤,比如“引导审计查折旧表”“暗示付款流程混乱”“制造系统延迟假象”。
现在这张纸条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角。
他抬起头,看见大番薯正踮脚把一个小纸牌挂在隔板上方,上面写着“国王在此,凡人退散”。旁边几个实习生笑得前仰后合。
秦先生走过老夫子工位时,留下一张折成三角的纸条,动作自然得像递一杯咖啡。老夫子拆开看了一眼,嘴角动了动,收进了抽屉。
这些人都疯了。
明明之前谁都不把老夫子当回事,开会时他的发言常被打断,提的方案总被说“太理想化”。怎么一转眼,一个个都围上去献殷勤?
老赵猛地站起身,想换个位置躲开这股热浪。
结果椅子没推到位,腿撞在轮子上,整个人趔趄了一下。
“哎哟!”旁边传来一声短促的笑。
他僵住,抬头看去,是财务部的小王,正捂着嘴低头装忙。
那一瞬间,老赵感觉胸口像被塞进一块冰。不是因为摔倒,是因为那个笑——轻飘飘的,却带着十足的瞧不起。
他慢慢退回座位,双手抱住头,手指插进头发里用力按着太阳穴。
原来我已经成了笑话。
以前他还能安慰自己:那些老实人再努力也没用,公司终究是讲关系、讲手段的地方。只要他会钻营,懂得借力,迟早能爬上高位。
可今天这一幕彻底撕碎了他的信念。
一个从不搞小动作、从不巴结领导、甚至穿衣打扮都十年如一日的人,竟然靠着“守规矩”赢了全场?
那他这些年做的那些事算什么?
踩低捧高,搬弄是非,半夜改数据,拉帮结派……全成了小丑表演?
他缓缓抬起头,眼睛死死盯住老夫子的方向。
那人正低头看屏幕,手指偶尔敲一下键盘,神情平静得像在等一份外卖。大番薯还在他耳边叽叽喳喳,说什么“以后请客不能少于三道硬菜”,老夫子只是点了点头,连眼皮都没抬。
老赵的嘴唇微微颤动,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没发出声音:
“你等着。”
他知道这话毫无分量。他现在连公开说句话的底气都没有。只要他敢开口质疑,立刻会有人反问:“那你之前怎么不说?”“是不是嫉妒人家升职?”
他只能坐着,看着,听着。
听着周围的笑声越来越响,看着那片区域被贴满花里胡哨的牌子,看着曾经绕着他转的同事,现在一个个朝那个灰衬衫走去。
他的手机震了一下。
是妻子发来的消息:“儿子学校要交课外活动费,八百,记得转。”
他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手指悬在转账页面上,迟迟没点下去。
八百块,他得省半个月午餐才能攒出来。而刚才,老板给老夫子涨的薪资,一个月就顶他半年。
他忽然想起上周五晚上,他加班到九点,为的是修改一份外包合同的归类方式,试图让它看起来更“有问题”。当时整层楼只剩他一个人,灯光昏黄,打印机嗡嗡作响。
他以为自己是在布局。
现在才明白,那不过是垂死挣扎。
他慢慢放下手机,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耳边传来大番薯的声音:“我说,咱们要不要给主管定制个专属工牌挂绳?亮金色的那种!”
接着是老夫子淡淡的回应:“你要真闲得慌,不如去把上季度的发票对一遍。”
“啊?现在?”
“不然你以为升职是让你躺平的?”
一群人笑起来。
老赵睁开眼,目光穿过人群,落在老夫子脸上。
那张脸依旧没什么表情,可越是这样,越让他觉得刺眼。
没有得意,没有张扬,甚至连一丝波动都没有。就像一场暴雨过后,别人狼狈奔跑,他却撑着伞,慢悠悠走在路中央,鞋都没湿。
这种胜利太干净了。
干净得让人恨。
他慢慢坐直身体,手指在桌面上划了一道,像是在画一条看不见的界限。
从此以后,我不再是那个想往上爬的老赵了。
我是那个被踩下去的人。
但既然你选择了站在光里——
那就别怪阴影里的东西,开始动了。
他低下头,把那张湿透的计划纸条揉成一团,塞进抽屉最深处。
然后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
光标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