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刚把新岗位的职责文档点开，还没来得及滑动鼠标，一杯热咖啡就搁在了桌角。他抬头，是财务部的小王，笑得像刚领到年终奖。
“主管，提神的。”小王说完还不忘补一句，“您这升职，真是实至名归，我们早就看出您不一般。”
老夫子点点头，没接话，也没碰那杯咖啡。他记得上周五这人还在茶水间跟别人嘀咕：“老夫子这种人，也就适合守着台账过一辈子。”
可现在，人家不仅送咖啡，还主动帮他把散落的文件夹归整好，动作熟稔得像是干了十年助理。
紧接着，采购组的老李端着一次性纸碗过来，里面是刚买的煎饼。“趁热吃，别饿着。以后咱们部门报销流程还得您多照应。”他把煎饼放在桌上，顺手把老夫子抽屉拉出来一点检查，“哎哟，这抽屉轨道都松了，我回头让行政换新的。”
老夫子看着那碗煎饼，心想自己明明说过不吃外食。但他没拒绝，只说了句：“先放这儿吧。”
人一走，大番薯从隔板后探出头，嘴里叼着根笔，眼睛瞪得像看见外星生物登陆。
“你这是开早餐摊了？”他扒着桌子边沿蹭过来，盯着那杯咖啡和煎饼，“我说，他们是不是集体接到通知，今天必须完成‘讨好主管KpI’？”
老夫子没笑，手指轻轻敲了两下键盘，页面跳转到权限管理后台。他知道这些人不是突然变热心，而是职位变了，位置高了，连呼吸都能影响别人的报销进度。
又有人来了。
行政的小张抱着一叠定制名片样板，笑容甜得能拧出蜜：“您看，新头衔要印哪种字体？烫金还是浮雕？公司说这次可以全权由您定。”
老夫子扫了一眼，选了最朴素的黑体。
“就这个。”他说，“别搞太花。”
小张愣了一下，赶紧点头记下，临走前还悄悄把一张名片样板塞进他笔筒里，仿佛那是传家宝。
秦先生路过时看了眼这一幕，脚步没停，只留下一句话：“需要帮忙核对权限名单的话，随时叫我。”
声音和平常一样，不高不低，没有刻意热情，也没有疏远。
等他走远，大番薯啧了一声：“你看人家秦先生，多稳。不像某些人，昨天还管你叫‘老灰衬衫’，今天恨不得给你织条红毯铺到厕所。”
老夫子终于笑了笑：“至少他们没拿拖把给你跪下擦鞋。”
“那是因为还没想到这招！”大番薯一拍桌子，认真道，“不过我建议你提前立个规矩，比如‘请客不能少于三道硬菜’这条，得写进部门守则。”
正说着，人事的小林凑了过来，手里捏着一份调岗申请表。
“那个……我想申请调到你们组。”她声音有点发虚，“我觉得这边工作氛围特别好，而且跟着您能学到东西。”
老夫子看着她。三个月前团建聚餐，这人坐在另一桌，全程没跟他讲过一句话，中途还偷偷录了段他说话的视频发朋友圈，配文是“听领导背制度，催眠效果一流”。
现在她眼神诚恳，仿佛真是慕名而来。
“调岗要有空缺，也要考核。”老夫子把表格接过来，随手夹进文件夹，“等有位置了再说。”
小林脸上笑容僵了半秒，随即恢复如常：“理解理解，那我先准备材料！”
她转身离开时脚步轻快，好像已经胜券在握。
老夫子低头看了看那份表格，轻轻叹了口气。
这些笑脸像春天的风，暖得过分，却闻不到一丝真实的味道。
大番薯趴在他桌上，下巴垫着手臂：“你说，他们会不会今晚回家就开始研究你爱吃什么、穿什么牌子、有没有迷信数字七？”
“说不定已经在编《讨好主管三十式》了。”老夫子淡淡回了一句。
“那我得抢着写第一章：‘如何用便利贴折出忠诚象征’。”大番薯坐直身子，掏出一张黄色便签纸，三下五除二折了个歪歪扭扭的皇冠，往老夫子脑袋上一扣。
“戴上，这是群众自发授予的。”
老夫子抬手取下，纸冠已经压皱了。他没扔，折了几下，塞进了抽屉。
这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笑声。几个平时几乎不打招呼的同事围在一起，正议论着什么。
“听说他现在可以直接批五万以下的预算？”
“可不是嘛，老赵以前卡我们三天都不签字，以后找他就行。”
“哎，你说他会不会记得以前的事？”
“怎么可能不记？所以才更要早点表示态度啊。”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耳朵。
老夫子没抬头，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权限分配原则：按需授予，定期复核。”
他知道他们在看他的反应，等着他露出得意或冷漠的表情，好回去添油加醋地传播。
但他什么都不做，只是继续看文档。
时间一点点过去，讨好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有人送来水果篮，说是“办公室集体心意”；有人主动提出帮他整理历史档案；还有人悄悄问能不能加微信，方便“日后请教”。
老夫子一律礼貌回应，不冷不热，该收的收，该拒的拒，既不让人心寒，也不让人贴近。
直到中午，人群才稍稍散去。
大番薯啃着自热饭，含糊不清地说：“我发现一个规律——越是以前躲你跟躲瘟疫似的，现在越往前冲。你说他们心里有没有点数？”
“有。”老夫子喝了口凉水，“但他们觉得，只要表现得够积极，过去的事就能一笔勾销。”
“那你打算怎么办？一个个揭穿？”
“不用。”他放下杯子，“时间会让他们自己尴尬。”
话音未落，秦先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份打印好的流程图。
“这是新权限系统的建议架构，我按你的思路理了一遍，你觉得行不行？”
老夫子接过，快速浏览了一遍，点头：“基本没问题，下午我们再细化一下分支节点。”
秦先生嗯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等等。”老夫子叫住他。
秦先生回头。
“谢谢。”老夫子看着他，“你们两个，从头到尾都没变过。”
秦先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废话，我又不是看职位交朋友。”
他说完就走了，背影干脆利落。
大番薯仰头望着天花板：“唉，真感人。建议把他这句话刻在部门荣誉墙上。”
老夫子没接话，目光缓缓移向角落。
老赵一直坐在那里，从早上到现在，没动过位置。
他没来送咖啡，没递名片，也没打听调岗的事。他就那样坐着，盯着屏幕，手指偶尔敲一下键盘，像是在干活，又像是在发呆。
两人视线忽然对上。
老夫子没有避开，也没有挑衅，只是静静看了两秒，然后转回头，继续看文档。
那一瞬间，老赵的眼神像是被火燎了一下，迅速垂下眼皮，手指用力按住了鼠标。
老夫子打开一个新的空白页，开始列清单：
1. 梳理现有审批链条
2. 重设敏感操作预警机制
3. 建立月度合规自查模板
4. 安排团队基础培训
每写一条，他就感觉肩膀轻一分。
他知道，真正的挑战不是审计，也不是升职，而是当所有人都对你笑脸相迎时，你还能不能认清楚自己是谁。
窗外阳光偏移，照在证书盒的一角，反射出一道淡淡的光斑，落在键盘F键上。
大番薯忽然蹦起来：“对了！你还没答应请客的事呢！三道硬菜，外加一瓶饮料！”
老夫子头也不抬：“你现在就开始算计这个？”
“这叫未雨绸缪！”大番薯振振有词，“我要确保你在权力巅峰时不忘记底层兄弟。”
“那你先把上季度发票对完再说。”
“啊？现在？”
“不然你以为升职是让你躺平的？”
周围几个人听见了，忍不住笑出声。
老夫子依旧面无表情，但眼角微微松了些。
就在这时，老赵猛地站起身，椅子撞到隔板发出一声闷响。他抓起手机，快步朝茶水间走去，背影紧绷得像根拉满的弦。
没人注意他。
或者说，没人愿意再注意他。
老夫子看着屏幕上的第一条任务，敲下了回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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