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彻底沉入西山，最后一丝余晖被墨蓝色的夜幕吞噬。
乌林下游十里处的江面，在火把与炮火的映照下，演变成了更加惨烈的人间炼狱。
吕蒙站在“镇江”号剧烈摇晃的船楼上，甲板上遍布着焦黑的痕迹和尚未干涸的血污。一支折断的、带着倒钩的弩箭深深嵌在他身侧的船舷上，尾羽兀自颤抖。他对此视若无睹，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如同附骨之疽般的汉军阻击舰队，以及更远处，那片已然被火光和喊杀声笼罩的乌林方向。
汉军的火炮，在夜战中威力受到了极大限制。瞄准困难，射速缓慢，尤其是在双方战舰已经犬牙交错、陷入混战的情况下，为了避免误伤，炮火不得不变得稀疏。这给了江东水军喘息和反击的机会。
“传令！各舰以‘五梅花’小阵散开，避免集中被炮火覆盖！艨艟、走舸缠住敌舰，楼船、斗舰用拍杆、弓弩，全力攻击敌船帆、桅杆！毁其机动力！”吕蒙的声音透过嘈杂的战场，依旧清晰有力。他迅速调整了战术，放弃了与汉军进行整齐的阵列对轰，转而利用江东水军更加娴熟的近战技巧和小规模配合，化整为零，与汉军绞杀在一起。
这一调整立刻收到了效果。汉军舰队失去了火炮的集中火力优势，顿时陷入了各自为战的窘境。江东水军如同闻到血腥味的群狼，以三五艘小船为一组，疯狂地围攻落单的汉军战舰。他们利用船小灵活的优势，避开火炮的射击轴线，贴近后用拍杆猛砸汉军船舷，用火箭焚烧船帆，更有悍不畏死的水鬼直接跳帮，与汉军士卒在狭窄的甲板上进行残酷的白刃战。
刘协所在的旗舰也遭到了至少四艘江东艨艟的围攻。箭矢如雨点般落下，钉在船舷、甲板、甚至护卫的盾牌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夺夺”声。数名亲卫中箭倒地，鲜血染红了甲板。
“保护陛下！”庞统脸色发白，但仍强自镇定，鹅毛扇指向一侧试图靠拢的敌船，“右舷！雷火罐准备！”
几名悍卒立刻点燃了“雷火”罐，奋力投向那艘试图接舷的江东艨艟。“轰”的爆响声中，火焰和碎木四溅，那艘艨艟的攻势为之一滞，甲板上的江东水兵惨叫着变成火人，跌入江中。
但更多的敌船围了上来。冷兵器碰撞的铿锵声、垂死的哀嚎、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不绝于耳。刘协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对面江东水兵那狰狞的面孔和嗜血的眼神。他紧握着手中的弩，手指因用力而发白，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这不是沙盘推演，不是远距离炮击，这是最原始、最血腥的接舷肉搏！
“陛下，此地危险，不若暂避……”一名将领急切地劝道。
“朕哪儿也不去！”刘协猛地打断他，声音因紧张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朕若后退一步，军心必溃！告诉将士们，朕与他们同在！杀敌！”
他抬起弩机，瞄准一个刚刚跳上己方甲板、挥舞着环首刀的江东悍卒，扣动了扳机。弩箭带着微弱的破空声，精准地没入那悍卒的咽喉。那悍卒动作一僵，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刘协的方向，仰面倒下。
这是刘协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亲手杀人。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但他强行压了下去。此刻，没有太多时间留给软弱。
诸葛亮在几名亲卫的护卫下，相对安全地待在船舱入口附近。他神色依旧平静，但紧握着羽扇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显示出他内心的并不轻松。他观察着整个战场的态势，尤其是乌林方向的火光。
“吕蒙…果然难缠。”诸葛亮轻声道。吕蒙迅速放弃正面硬撼火炮，转而进行混战绞杀，无疑是最正确的选择。这极大削弱了汉军的科技优势，将战斗拉回到了江东水军最熟悉的节奏。虽然汉军阻击舰队成功地拖住了吕蒙主力，但自身付出的代价正在急剧增加。
“士元，看来我们预估的阻击时间，要延长了。”诸葛亮对一旁的庞统说道。
庞统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点，咬牙道：“无妨！只要乌林那边得手，吕蒙便是瓮中之鳖！只是……这边的弟兄们，伤亡恐怕……”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为了给乌林登陆创造机会，这支阻击舰队正在用血肉之躯，硬抗吕蒙的疯狂反扑。
江面上，战斗愈发白热化。
一艘汉军装备了“霹雳炮”的楼船，因为行动迟缓，被数艘江东艨艟死死缠住。火炮在近距离难以发挥作用，甲板上陷入了残酷的接舷战。江东水兵如同蚂蚁般源源不断地涌上，汉军士卒则结阵死战，用长枪、刀盾构筑防线，不时投出“雷火”罐，在敌群中制造一片片燃烧的死亡区域。但江东水兵实在太多了，防线被不断压缩，伤亡惨重。
“放弃楼船！所有人员，转移至邻近战舰！”该舰的指挥官眼见事不可为，嘶声下令。幸存的水手和炮手们开始且战且退，试图通过跳板转移到友军舰上。然而，江东水兵岂会放过这个机会？攻击更加疯狂。
最终，那艘楼船在失去了大部分抵抗力量后，被江东水兵彻底占领。船上的火炮虽然无法被立即使用，但落入敌手，本身就是一种失败。
消息传到刘协耳中，他的脸色更加阴沉。技术的泄露，是比船只损失更令人心痛的事情。
吕蒙也接到了占领敌舰的消息，此刻的吕蒙没有太多精力去关注战舰上的火器，脸上也无多少喜色。他看了一眼那艘冒着浓烟、缓缓倾斜的汉军楼船，又望向依旧杀声震天的乌林方向，心中的焦灼丝毫未减。
“传令，不要恋战！主力继续向西，突破敌阻击线，驰援乌林！”吕蒙厉声喝道。占领一两艘敌舰改变不了大局，乌林的安危才是关键。汉军的阻击虽然顽强，但并非铁板一块，他必须抓住一切机会撕开一道口子！
在吕蒙的严令下，江东水军攻击得更加疯狂，不计伤亡地向着西面猛冲。汉军阻击舰队承受的压力陡然增大，阵线开始出现松动。
“陛下！吕蒙攻势太猛，右翼快顶不住了！”负责右翼指挥的将领浑身是血，踉跄着前来禀报。
刘协看着前方如同狂涛般涌来的江东战舰，又看了看身后依旧火光冲天的乌林，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告诉右翼，无论如何，再坚持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准予他们交替后撤！中军向左翼靠拢，集中所有‘雷霆’炮火，轰击吕蒙旗舰所在区域！朕要让他，寸步难行！还有，将敌军占领的那艘船直接轰碎，不能让火器技术泄露出去！”
他必须为乌林的张飞，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哪怕是用麾下将士的鲜血和生命去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