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妖族探子报信，妖主欲邀夭夭访妖域
南疆深处，万妖之域。
此地不似人间仙境那般云雾缭绕，也不同于魔域的血煞冲天。参天巨木的树冠遮蔽了九成的天光，只有斑驳的光影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厚厚的、积攒了万年的腐殖质地毯上投下跃动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芬芳，混杂着奇花异草的幽香与野兽身上最原始的气息。
一座由活着的巨树与山脉交织而成的宏伟宫殿，盘踞在万妖之域的中心。这里便是妖主殿，苍渊的居所。
大殿之内，并非金碧辉煌，而是充满了粗犷而古老的力量感。地面是未经打磨的黑曜岩，穹顶是交错盘结的巨大树根，上面悬挂着一颗颗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夜明珠，如同夜空中的星辰。
万妖之主苍渊，正斜倚在一张由整块万年阴沉木雕琢而成的巨大王座上。他并非世人想象中青面獠牙的怪物，反而有着一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一头银白色的长发随意披散，双眸是深邃的墨绿色，仿佛蕴藏着整片原始森林的秘密。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一股属于上位者的、沉重如山岳的威压，便笼罩了整座大殿。
殿下两侧，分列着数十位气息强大的大妖。有身披重甲、煞气凛然的虎族战将，有白发苍苍、气息渊博的龟族老者，亦有身姿曼妙、眼波流转的狐族魅主。此刻，他们全都屏息凝神，偌大的宫殿里，只听得见角落里一处水潭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滴答声。
“嗖——”
一道黑色的影子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大殿中央，带起一阵微风。那影子踉跄了几步，最终单膝跪地，现出了身形。
来者是妖族最顶尖的探子，黑翎。他本体为上古隼妖，以速度与隐匿闻名，心性更是坚韧如铁。可此刻，他那身引以为傲的黑色羽翼竟有些凌乱，平日里锐利如鹰的眼神，此刻却充满了还未消散的惊悸与混乱，仿佛见到了什么颠覆认知的事物。
“黑翎，”妖主苍渊的声音响起，平淡而低沉，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你看到了什么，竟让你乱了心神？”
黑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想平复剧烈跳动的心脏，可一开口，声音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 ?的颤抖：“主上……怨魂谷……没了。”
此言一出，满殿大妖皆是一片哗然。
“没了？什么叫没了？”性情最是火爆的虎族战将，虎啸，瓮声瓮气地喝问，“是被那龙女毁了，还是说……”
“都不是。”黑翎抬起头，脸上满是复杂的神情，“属下亲眼所见，那积攒了万年怨气，连仙门都束手无策的凶煞之地……被净化了。”
“净化？”
这个词，让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苍渊墨绿色的眼眸微微眯起，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黑翎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开始详细地汇报他所看到的一切。他的语速很快，仿佛不把这些画面倾吐出来，就会在他的脑海里炸开。
“属下抵达时，那龙女已经进入怨魂谷深处。谷中怨气冲天，那些被诅咒的村民如同行尸走肉，景象与情报中一般无二。”
“属下本以为她会如墨千魂所愿，引爆怨气核心。事实上，她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属下能感觉到她那毫不掩饰的、想要毁灭一切的意图。”
殿内的大妖们纷纷点头，这符合他们对那疯批龙女的认知。一个连自己种族圣地都敢砸的家伙，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但是……”黑翎的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就在她攻击那怨气核心之后，异变发生了！她的龙血，似乎是她的血，滴入了怨气核心的裂缝中。然后……然后就出现了金光！”
“那不是法术的光芒，不是灵力，而是……一种源自天地本源的力量！温暖、浩瀚，不带一丝杀伐之气，却拥有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黑翎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挥舞着手臂，试图形容那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景象：“在那金光之下，万年怨气如同冰雪消融，那些被诅咒的村民恢复了神智，枯死的土地上长出了新芽，整个山谷……活了过来！”
他停顿了一下，咽了口唾沫，眼中那份惊悸又浓重了几分。
“最后，盘踞在怨魂谷幕后，那个修炼了万年的魔修残魂现身了。他叫嚣着要杀了龙女，报毁掉他大计之仇。那龙女……她，她看起来很高兴，嘴里喊着‘终于来了个出气筒’，然后就冲上去把那魔修残魂给斩了。”
“黑吃黑，倒也符合她的性子。”虎啸将军冷哼一声。
“不！”黑翎立刻反驳，“关键是杀了之后！主上，各位大人，你们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样的场景！天降功德！一道几乎要将天空染成金色的功德光柱，从九天之上笔直地轰在了她的身上！”
“功德金光？”这一次，连一直闭目养神的老龟都睁开了浑浊的双眼。
功德，对于信奉丛林法则的妖族而言，是一个既遥远又敬畏的概念。那是天道的嘉奖，是气运的具象化。一个身上沾染了如此浓厚功德的生灵，某种意义上，就是“天命所归”的代名词。
“那功德有多厚？”老龟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黑翎苦笑一声：“厚到……属下觉得她整个人都快变成一座行走的金山了。而且，她似乎……极其痛苦。”
“痛苦？”苍渊终于来了兴趣。
“是。”黑翎肯定地点头，“她在那功德金光里尖叫、打滚，嘴里喊着‘滚开’、‘我不是好人’、‘求求你们别加了’之类的话……看起来，像是在承受着某种神魂被撕裂的巨大折磨。属下斗胆猜测，她净化怨魂谷，定然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或许是以自身神魂强行吞噬怨气，那功德金光既是嘉奖，也是一种炼化她体内怨毒的痛苦过程。”
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大妖都在消化着这个信息量过于庞大的情报。
一个立志灭世的疯批龙女，干着救世主的活。
一个魔道新秀，被天道硬生生砸成了功德圣人。
她一边拯救苍生，一边痛苦地嘶吼着自己是个坏蛋。
这一切听起来，是何等的荒谬，又是何等的……可怕。
“主上！”虎啸将军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向前一步，煞气毕露，“此事更加证明了那龙女血脉的恐怖价值！她的血不仅能解毒，还能净化一方天地！这简直是行走的人形宝药！而且她现在被功德反噬，神魂不稳，正是我们出手将其擒获的最好时机！只要得到她的血脉，我妖族的实力必将……”
“糊涂！”
一声苍老的喝斥打断了虎啸。那只一直沉默的龟族老者拄着一根碧玉杖，颤巍ながら地走了出来。
“虎啸，你只看到了其血脉的价值，却没看到那功德背后的天意！”老龟浑浊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一个能引来如此磅礴功德之人，岂是我等能随意猎杀的？你今日动她，焉知明日天谴不会降临到我整个万妖之域的头上？那不是宝药，那是天命！”
“玄老此言差矣！天命虚无缥缈，力量才是实实在在的！”虎啸不服气地反驳，“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这天大的机缘从眼前溜走？”
“这不是机缘，是考验。”玄老摇了摇头，不再与他争辩，而是转向王座上的妖主，“主上，此事需从长计议。”
大殿内，支持虎啸的少壮派战将和赞同玄老的保守派长老们，顿时分成了两派，低声争论起来，气氛变得紧张。
苍渊抬起手，随意地向下压了压。
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他墨绿色的眼眸扫过殿下的每一个人，最终落在了殿中央的地图上。那是一副巨大的、用兽皮绘制的疆域图，上面标记着三界的主要势力范围。
他的手指，轻轻点在了地图上一处被标记为“混沌魔渊”的禁地上。
“你们都只看到了她的血，她的功德。”苍渊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大妖的耳中，“但本座看到的，是另一件事。”
他站起身，缓缓踱步。
“灭世之劫将至，混沌魔渊蠢蠢欲动，这是数万年前便已定下的天数。仙界那帮伪君子想的是封印，魔道那群疯子想的是利用，而我们……想的是如何在这场浩劫中，保全我妖族的血脉。”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众人。
“我们最初的计划，是夺取始龙血脉，以龙血龙骨为引，布下‘万灵血祭大阵’，在我万妖之域外形成一道屏障，隔绝混沌之气的侵蚀。此法， brutal and direct, a gamble on strength.”
“但现在，”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出现了一个更有趣的选项。”
“一个能净化万年怨气，让死地复苏的血脉……你们说，若是将这股力量，引向那混沌魔渊，又会发生什么？”
殿内所有大妖，包括虎啸和玄老在内，全都浑身一震，眼中露出了骇然之色。
他们从未从这个角度去思考过。
净化怨魂谷，和对抗混沌魔渊，这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概念。前者是清理一个池塘，后者是想净化整片被污染的海洋。
但……万一呢？
万一真的可行呢？
“主上的意思是……”玄老的声音有些干涩。
“计划变更。”苍渊走回王座，重新坐下，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即刻起，废除对龙夭夭的一切敌对计划。收回所有探子，抹除一切痕迹。她不再是我们的猎物。”
他顿了顿，墨绿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她是我们需要争取的盟友。”
“传本座谕令，备上我族最珍贵的‘九转还魂草’与‘万载空青石’为礼，遣使者前往万魂幡。”
苍渊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落在了遥远的魔域。
“就说，我万妖之域，诚心邀请龙夭-夭-小-姐，前来我族圣地‘通天建木’做客，共商三界存亡大计。”
他一字一顿，加重了“小姐”二字，明确了此次交往的基调。
殿内，再无一丝反对之声。所有大妖都低下了头，为妖主这急转直下的惊人决策而心神剧震。从“猎杀”到“邀请”，从“猎物”到“贵客”，这不仅仅是态度的转变，更是战略层面的彻底颠覆。
而在数万里之外的怨魂谷，此刻已是静谧安详。
被村民们尊为“圣迹”的洞窟内，龙夭夭四仰八叉地躺在一片自己打滚时催生出的灵花丛中，睡得正香，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可疑的晶莹。她身上的功德金光已经内敛了许多，不再那么刺眼，却依旧如同一层薄薄的金色琉璃，将她笼罩其中。
凌清玄站在不远处，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神。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那道身影。
忽然，他眼神一凝。
他看到，在那层流转的功德金光之下，龙夭夭光洁的后颈处，皮肤的纹理似乎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一片比指甲盖还小的，几乎透明的金色鳞片，正在从她的皮肤下，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生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