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简单到近乎粗糙的早饭——半碗能照见人影的粟米粥，一小碟咸得发苦的酱菜，便是全部。
燕丹沉默地吃完，味同嚼蜡。
他走到那扇吱呀作响的破窗前，望着邯郸城上空那永远灰蒙蒙、仿佛压着千斤重担的天空，怔怔出神。
穿越而来的兴奋感和维护偶像的冲劲稍稍褪去后，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和迷茫渐渐浮上心头。
这就是战国。
这就是质子生活。
看不到尽头的窘迫、随时可能降临的欺辱、还有鞠武那无休止的“忠言逆耳”……
自从燕丹之前要求鞠武给嬴政道歉，说推他的是赵人，欺辱他的也是赵人，为何怪罪嬴政？以及那些‘要忘记父王的模样’，‘还能回到燕国’的诛心之问后，鞠武不再像防贼一样时时刻刻耳提面命，逼着他远离嬴政。
虽然那张老脸依旧板着，上课时依旧严肃苛刻，但看向燕丹的眼神里，多了些复杂难言的东西，像是困惑，又像是某种无力深究的妥协。
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午跟着鞠武学习，下午…嗯，下午就变成了燕丹老师的“小课堂”开张时间。
这日午后，阳光勉强穿透云层，在破败的院落里投下几块斑驳的光晕。
燕丹揣着上午刚从鞠武那儿学来的、关于《尚书·尧典》中“克明俊德，以亲九族”的解读，屁颠屁颠地就溜达到了隔壁。
嬴政正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一根枯树枝，无意识地在泥地上划拉着什么。
见到燕丹过来，他抬起头，黑眸沉静，没什么表情，但也没有排斥。
“阿政阿政！”燕丹一屁股坐到他旁边，兴致勃勃地开始现学现卖，“上午先生讲了《尧典》，说‘克明俊德’就是要发扬美德，‘以亲九族’就是要让家族和睦……不过我觉得吧，光让自家亲戚和睦还不够……”
他故意顿了顿，卖个关子。
嬴政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树枝停顿下来，侧头看他，眼神里带着询问。
燕丹凑近些，压低声音，开始夹带私货：“你看啊，一个家族才多少人？九族算顶天了吧？可天下有那么多人呢！光自己家好有什么用？要让天下人都能过上好日子，那才叫真本事！这叫……嗯……‘兼爱’？不对不对，墨家那个太理想化……这叫‘胸怀天下’！”
他把自己那点后世的统一观念和治国理念，用最浅显的语言揉碎了塞给嬴政。
嬴政听得极其认真，黑眸一眨不眨，里面光芒闪烁，似乎在飞速思考。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开口，声音还带着点孩童的稚嫩，却异常清晰：“让天下人过好日子……需要很强的力量，和……很好的规矩，让所有人都听话，不能乱。”
燕丹眼睛瞬间亮了！
看看！这就是他偶像！
七岁！就能一眼看到核心——秩序和力量是实施善政的基础！而不是空谈道德！
“对对对！太对了！”燕丹兴奋地一拍大腿，毫不犹豫地花费1积分兑换出一颗奶糖，像奖励答对问题的小朋友一样，塞到嬴政手里，“奖励你的！说得太好了！”
嬴政：“……”
他低头看着手心里突然多出来的奶糖，又抬眼看看燕丹那副“与有荣焉”的傻乐模样，小脸上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无奈的表情，但还是默默地把糖握紧了。
【叮~检测到宿主有效传授知识，并引导核心能源体（嬴政）进行深度思考与总结，能源体认知能力得到锻炼，满足感提升。奖励积分：+5！当前积分：69点。】
看！知识就是力量！力量就是积分！燕丹心里美滋滋。
这样的场景，渐渐成了常态。
上午，燕丹在鞠武那里囫囵吞枣，死记硬背。
下午，他就跑到嬴政这里，把知识重新咀嚼一遍，再用自己的理解，加上点超前的“私货”，喂给求知若渴的嬴政。
从《诗经》的“风雅颂”聊到各地民情差异，暗示信息收集的重要性；
从《周易》的卦象扯到事物变化规律，偷偷灌输辩证思维的萌芽；
甚至从鞠武鄙夷的“奇技淫巧”里，也能被燕丹掰扯出“改善民生、富国强兵”的大道理。
嬴政就像一块永不饱和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一切。
他沉默寡言，但每次开口，总能精准地抓住核心，甚至时常能举一反三，提出让燕丹都瞠目结舌的犀利见解。
而燕丹，则彻底沉迷于这种“投喂偶像”的快感中无法自拔。
每当嬴政给出让他惊艳的回答，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兑颗奶糖作为奖励。
以至于后来，嬴政甚至养成了一种条件反射——一旦自己说了什么让燕丹眼睛发亮的话，就会下意识地瞥向燕丹的手，看看这次又会变出什么“燕国特产”的糖来。
次数多了，嬴政终究是没忍住。
这日，燕丹又用一颗奶糖奖励了他关于“赏罚分明为何能激励士卒”的精彩回答后，嬴政含着糖，黑眸静静地看着燕丹，忽然轻声问了一句：
“丹哥哥……你摔了那次之后，好像……懂得特别多。”
燕丹正沉浸在“我家政哥就是聪明”的骄傲与“积分+5”的喜悦中，听到这话，脸上的傻笑瞬间僵住。
糟！光顾着浪，忘了维持人设了！
他脑子飞速旋转，正想打个哈哈糊弄过去，比如“可能摔通了任督二脉”之类的……
却见嬴政低下头，用更轻的声音，几乎是喃喃自语地补充了一句：
“……比以前，厉害了好多。”
那语气里，没有怀疑，没有探究，反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依赖和……认可？
燕丹那点到嘴边的胡说八道瞬间被堵了回去。
他看着眼前低着头、安静含糖、耳根微微发红的小嬴政，心里那头名为“得意”的小鹿又开始疯狂撞墙！
啊啊啊啊！被偶像夸了！被小时候的政哥亲口认证“厉害”！
什么注意人设，保持低调！什么掉马甲！瞬间都不重要了！
他猛地凑过去，笑得见牙不见眼，几乎想抱着小家伙蹭一蹭：“真的吗？阿政真的觉得我现在很厉害？”
嬴政被他这过分的热情弄得有些不自在，小小的身子往后仰了仰，但还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嘿嘿嘿……”燕丹傻笑出声，心情好得飞起，大手一挥，又兑了一颗糖塞过去，“奖励你的！有眼光！”
嬴政：“……”
他看着手里多出来的第二颗糖，再看看笑得像个二傻子的燕丹，沉默了片刻，最终默默地把糖揣进了怀里。
嗯，丹哥哥确实是……变了好多。
不过，这样的丹哥哥，好像……也不坏。
至少，糖又多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