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丹抬眼,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但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嬴政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殿外。
他高大的背影在烛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很快消失在门口。
殿内只剩下燕丹一人,以及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属于嬴政的冷冽气息。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刚才被嬴政捧住的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灼热的触感。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当嬴政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殿门口时,燕丹的目光立刻投了过去。
他看到嬴政一手拿着一个看起来颇为古朴的深色木箱,另一只手里,则握着一把黄铜钥匙——正是开启那束缚了他许久的锁链的钥匙。
燕丹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嬴政径直走到他面前,没有先去看那木箱,而是蹲下身,将钥匙插入锁孔。
“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锁链应声而开,滑落在地,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手腕处骤然一轻,皮肤接触空气,带来一丝凉意。
嬴政没有立刻起身,他伸出手,温热的手指轻轻握住了燕丹刚刚获得自由的手腕。
嬴政的指腹极其轻柔地在手腕处被磨出的那圈红痕上摩挲着,动作带着显而易见的怜惜和……歉意。
他抬起头,目光与燕丹惊讶的视线相遇,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低声嗫嚅道:“……对不起。”
燕丹彻底愣住了。
嬴政……在向他道歉?
这完全超出了燕丹的预料。
他以为解开锁链是一种和解的姿态,是关系缓和的象征,却没想到会伴随着如此直白的歉意。
在他来自后世的观念里,嬴政此举固然专横,但以其身份和种种前因,似乎也……并非完全不可理解。
他从未奢望过会得到一句正式的道歉。
看到燕丹怔忡的表情,嬴政似乎更觉窘迫,但他没有移开目光,反而更握紧了他的手腕,仿佛怕他跑掉,声音也稍微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固执的诚恳:“我知道把你锁起来……不对。所以,我道歉。”
他停顿了一下,组织着语言,眼神里流露出复杂的情感:“你之前……给我的感觉,很缥缈。像天边的流云,或者清晨的雾气,好像随时都会消散,会离开。我很……害怕。”他坦承了那份恐惧,“所以,我用了我能想到的最笨拙的方法,想把你留下。”
“我很开心,”嬴政的语气变得柔和而真挚,“你愿意主动告诉我你的来历。这让我看到了相对更加真实的你,你的不安,你的过去。这比那些完美的‘先知’形象,更让我……踏实。”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灼灼地看着燕丹:“你说的没错。多疑,患得患失,是人的本性。但因为我们相爱,”他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字,带着重量,“所以,我们可以选择互相相信。”
“丹,”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承诺,“我希望你可以相信,相信我嬴政,不会让你万劫不复。或许前路艰难,或许风雨满途,但我会握紧你的手,一起走下去。”
燕丹的心被这番话语彻底击中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褪去了所有王者光环,只剩下笨拙而真诚的爱意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错辨的坚定和期待。
手腕处被他握住的地方传来滚烫的温度,一直熨帖到心里。
他深吸一口气,反手轻轻握住了嬴政摩挲他手腕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然后,他迎着嬴政的目光,郑重地、清晰地、点了点头。
“我信。”燕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阿政,我会学着相信。相信你可以护住我,相信我们……可以一起解决以后会面对的种种问题。”
这不是一时的冲动或敷衍,而是在经历了巨大的情感震荡和坦诚交流后,做出的慎重决定。
他选择相信这份跨越了两千年时空的,看似不可能的爱情。
嬴政的眼中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彩,那是一种如释重负,混合着巨大喜悦的光芒。
他猛地站起身,就着两人交握的手,将燕丹也轻轻带了起来,然后忍不住张开双臂,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不同于之前的支撑和安抚,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和难以言喻的激动。
“好!好!”嬴政连说了两个好字,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他抱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松开。
这时,他才想起被自己放在一旁的木箱。
他弯腰将木箱拿起,脸上露出一丝带着神秘和期待的笑容,像个急于分享秘密的少年:“丹,我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燕丹被他情绪感染,也生出了好奇。
这木箱看起来朴实无华,会装着什么?是稀世珍宝?还是机密文书?
嬴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拉着燕丹一起坐到榻边,将木箱小心翼翼地放在两人中间。
他看了燕丹一眼,眼神亮晶晶的,然后,轻轻掀开了箱盖。
没有预想中的珠光宝气,也没有竹简帛书,燕丹好奇地探头望去,只看了一眼,便彻底愣住了。
木箱里摆放的,并非什么金玉古玩,而是一些……在他看来,再普通不过,甚至可以说是“破烂”的东西。
最上面,是一卷被悉心保存的,略显陈旧的油纸。
燕丹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他刚穿越过来不久,用系统积分兑换给嬴政的包裹着奶糖的糖纸。
他记得当时嬴政第一次吃到这种甜腻的现代糖果时,那副想维持严肃又忍不住眼睛微亮的模样。
那些糖纸,竟然被抚平得一丝褶皱也无,甚至用一根细细的红绳整齐地扎好,安静地躺在那里。
厚厚的一卷,不知道嬴政攒了多久。
糖纸下面,是他参考后世“华容道”做出来的,被他戏称为“霸业棋”的木制滑块玩具,边角已经被摩挲得十分光滑,可见经常被人拿在手中把玩。
旁边是几个造型各异的九连环,金属圈闪着温润的光泽,还有一个做工略显粗糙的小弹弓,手柄处也被磨得发亮。
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被整齐地,珍重地放置在铺着柔软绸布的木箱里,与其说是什么“宝贝”,不如说更像是一个……收藏匣。
一个关于“燕丹”的点点滴滴的收藏匣。
燕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温暖、震动……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失语。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嬴政。
嬴政的脸上没有半分戏谑,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他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拂过那卷糖纸,声音低沉而缓慢:“这些……就是寡人的宝贝。”
他抬起眼,深深望进燕丹震动不已的眸子里:“在你出现之前,寡人回忆过往的岁月,充斥其中的,多是算计、阴谋、背叛、失去……母后的无奈,父亲的消失,赵国贵族的欺压。那些记忆,是冰冷而黑暗的。”
他的手指一一划过那些小物件:“直到你来了。你带来了这些……”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些糖的甜,这些解开谜题时的乐趣,这些看似无用却让人忍不住微笑的小玩意。还有……你。”
“因为你,寡人再回想起过去这几年,”嬴政的眼中仿佛有星光落入,亮得惊人,“那些细碎的美好,才开始在漫长灰暗的记忆长河中,闪闪发光。”
“丹,”他最终总结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与确定,“是你,让寡人的过去,不至于全然是冰冷和悲伤。你才是那个,点亮了寡人漫长记忆星河的人。这些,就是证据,是寡人最珍贵的宝藏。”
燕丹怔怔地听着,看着木箱里那些承载着他们共同记忆的,微不足道却被他视若珍宝的物件,一股巨大的热流从心脏最柔软的地方汹涌而出,瞬间冲垮了他最后的心防。
原来,他那些自以为微不足道的存在,他那些来自后世的,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习惯和分享,在这个孤独的帝王心中,竟然有着如此沉重的分量,被如此珍而重之地收藏着。
他不是历史的搅局者,不是可有可无的变数,更不是一个需要完美表演才能被爱的存在。
他只是燕丹,他的存在本身,对嬴政而言,就是驱散黑暗的光,就是独一无二的宝藏。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地触碰着那卷糖纸,那冰凉的油纸表面,此刻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阿政……”他哽咽着,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嬴政伸出手,将他再次拥入怀中,这一次,两人的心跳紧紧相贴,再无障碍。
“所以,”嬴政在他耳边低语,带着无比的满足和坚定,“别再怀疑自己了,好么?你就是寡人最大的幸运,是这纷乱世间,赐予寡人最珍贵的礼物。”
燕丹将脸埋在他的肩窝,用力地点了点头。
锁链已解,心结已开,宝藏现世。
这一刻,他们之间,才真正开始了基于完全信任与理解的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