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鱼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搬……搬去主院?
她是不是听错了?
她的大脑,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指令,彻底宕机了。
陆沉看着她那双杏眼里,写满了茫然和震惊,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声音,不自觉地,又放沉了一些。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安全。”
这是他的解释。
简单,直接,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林小鱼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连连摆手。
“不不不,将军,这不合适!”
这太不合适了!
她一个无亲无故的孤女,住在陆家的下人房,已经是天大的恩情。
现在,那些流言蜚语,正传得沸沸扬扬。
她要是再搬进主院,那岂不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那她和陆沉的关系,就真的说不清了。
林小鱼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我住这里挺好的,很安全!再说了,我住在伙夫营旁边,干活也方便。”
她的拒绝,在陆沉的意料之中。
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紧紧锁着她。
月光,勾勒出他下颌坚毅的线条。
“这是命令。”
他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身上那股属于将领的威压,便自然而然地散发了出来。
林小鱼的心,猛地一颤。
她知道,自己没有再反驳的余地了。
“明天,我会让翠儿帮你收拾。”
陆沉说完,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转身就走。
他高大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只留下林小鱼一个人,站在门口,心乱如麻。
风,吹得她脸颊发凉。
可心里,却有一簇小小的火苗,被他那霸道的命令,给点着了。
烫得她,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这一夜,林小鱼又失眠了。
第二天一早,翠儿就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套崭新的被褥。
“林姑娘!快起来!将军让我来帮您搬家!”
小丫头的兴奋,溢于言表。
在她看来,这是将军在用行动,保护林姑娘,也是在向所有人宣告,林姑娘是他罩着的人!
看着翠儿那亮晶晶的眼睛,林小鱼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其实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
几件换洗的旧衣服,还有她自己捣鼓的一些瓶瓶罐罐的调料。
主院的房间,比她之前的小屋,大了不止一倍。
窗明几净,还摆着一张精致的梳妆台。
陆擎苍老爷子,特地过来看了一眼,笑得合不拢嘴。
“这就对了嘛!一家人,就该住在一起!小鱼丫头,以后就把这里当自己家!”
老爷子的热情,让林小鱼心里的那点别扭,也消散了不少。
她想,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陆沉,可能真的只是出于保护她的目的。
毕竟,她现在是他的“兵”。
主帅保护自己的兵,天经地义。
这么一想,她心里就坦然了。
她把自己的东西,都归置好。
然后,一头扎进了厨房,开始准备今天的午饭。
无论住在哪里,做好饭,才是她的本职工作。
可今天的军营里,气氛,却有些不对劲。
林小鱼在厨房忙碌的时候,总能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阵压抑的交谈声。
她走到门口,看到好几个士兵,都围在一起,脸上带着担忧和愤怒。
“听说了吗?王头儿他们巡逻队,在西边山谷,被那帮蛮子给阴了!”
“伤了七八个弟兄,李二狗那小子,胳膊上还中了一箭!”
“他娘的!这帮杂碎,就知道搞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将军已经派人去追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追上。”
林小鱼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李二狗……
她记得那个新兵蛋子。
年纪不大,脸上还有些稚气。
每次来厨房打饭,看到她,都会脸红,然后咧开嘴,露出一个憨憨的笑。
前两天,他还偷偷塞给自己两个野鸡蛋,说是巡逻时在草丛里捡的。
那么一个鲜活的少年,竟然中了一箭?
林-小鱼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就是边关。
上一刻,还跟你笑着说话的人,下一刻,就可能血洒疆场。
她以前,只是从书本和电视上,了解战争的残酷。
可现在,这种残酷,就活生生地,发生在她身边。
傍晚,巡逻队的人,被抬了回来。
整个军营,都笼罩在一片低沉的气氛里。
伤兵营里,时不时传来痛苦的呻吟。
林小鱼准备好了晚饭,可伙夫营里,来打饭的人,却稀稀拉拉。
大家都没什么胃口。
翠儿去送饭回来,眼圈也是红的。
“林姑娘,伤兵营里,太惨了。”
小丫头的声音,带着哭腔。
“军医说,李二狗的箭伤,虽然没伤到要害,但流了好多血,人一直昏昏沉沉的。”
“还有王头儿,为了保护弟兄们,后背被砍了一刀,深得能看见骨头……”
林小鱼听着,手里的锅铲,都快握不住了。
她看着锅里,那些热气腾腾的饭菜,心里,堵得难受。
这些饭菜,能填饱肚子。
可是,能慰藉那些受伤的身体,和低落的人心吗?
不行。
远远不够。
她忽然想起了,在现代时,她奶奶常说的一句话。
食,能医身,亦能医心。
最温暖的食物,总能给人带来力量。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疯狂地滋长。
她要把那些冰冷的,压抑的,痛苦的情绪,都赶走。
用食物。
用她最擅长的方式。
她打发走了翠儿和伙夫营的其他人,让他们都去休息。
然后,她一个人,关上了厨房的大门。
夜,渐渐深了。
整个军营,都陷入了沉寂。
只有伙夫营的厨房里,还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林小鱼挽起了袖子。
她从库房里,拖出半扇羊。
那是今天早上,刚刚宰杀的,新鲜无比。
她手起刀落,动作干脆利落。
锋利的刀刃,在羊骨的缝隙间游走,很快,就将羊肉和羊骨,完美地分离。
她将羊骨,用重刀,一一斩断。
扔进一口大锅里,用冷水浸泡,去除血水。
然后,她又拿出一大块羊腿肉。
剔去筋膜,切成薄如蝉翼的肉片。
做完这些,她又开始准备辅料。
生姜去皮,切片。
大葱只取葱白,切段。
还有她自己炮制的,带着特殊香气的药材包。
里面有当归,黄芪,还有几味能活血补气的药材。
万事俱备。
她将焯好水的羊骨,重新放入锅中,加入足量的清水。
放入姜片,葱段,药材包。
盖上锅盖,用大火,猛烈地烧开。
很快,锅里就发出了“咕嘟咕嘟”的声响。
浓郁的,带着一丝药香的肉味,开始在厨房里,弥漫开来。
林小鱼没有停下。
她又淘了一大锅的白米。
用清水,反复淘洗,直到水变得清澈。
然后,加入几滴香油,和少许的盐,腌制片刻。
这是让粥变得绵密顺滑的诀窍。
她另起一锅,烧上水。
水开后,才将腌好的米,倒进去。
用勺子,不停地搅拌,防止粘锅。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厨房里,只有灶膛里,柴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还有那两口锅里,“咕嘟咕嘟”的,充满生命力的声音。
林小鱼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可她的眼神,却异常专注。
她仿佛,不是在做饭。
而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她要将自己所有的心意,所有的祝福,都融入到这锅汤,这锅粥里。
她希望,喝下它们的人,能感受到温暖,能获得力量。
能忘记伤痛,能重拾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
羊汤,已经熬成了奶白色。
汤汁浓稠,香气四溢。
林小鱼打开锅盖,将里面的姜葱和药材包,都捞了出来。
然后,她将切好的羊肉片,放进滚烫的汤里。
只轻轻一汆,肉片就瞬间变色,卷曲起来。
鲜嫩无比。
她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和一小撮提鲜的盐。
一大锅驱寒暖胃,补气养血的羊肉汤,就做好了。
另一边的粥,也已经熬得米粒开花。
粥水,变得粘稠绵密。
林小鱼看着自己的杰作,终于,露出了一个疲惫,却满足的笑容。
她将羊肉汤和肉粥,分别装进几个大大的木桶里。
盖上盖子,保温。
做完这一切,她才发现,自己的腰,已经酸得直不起来了。
她看了看窗外。
天,还是黑的。
只有几颗残星,挂在天边。
已经是后半夜了。
她抱着一个沉重的木桶,推开了厨房的门。
深夜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迎面吹来。
林小鱼打了个冷颤,却抱紧了怀里的木桶。
桶壁,还散发着滚烫的温度。
这温度,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她一步一步,朝着伤兵营的方向,走去。
伤兵营里,一片死寂。
只有一盏油灯,在风中,摇曳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
守夜的军医,趴在桌子上,打着盹。
床铺上,躺着的士兵们,大多都睡得不安稳。
不时,会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呻吟。
林小鱼的脚步,放得很轻,很轻。
她将木桶,放在一张空桌上。
然后,轻轻地,推了推那个打盹的军医。
军医猛地惊醒,看到她,愣了一下。
“林……林姑娘?你怎么来了?”
“我……我熬了些羊汤和肉粥,想给受伤的弟兄们,暖暖身子。”
林小鱼小声地说。
军医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他掀开桶盖。
一股浓郁到极致的香气,瞬间,就充满了整个伤兵营。
那香味,霸道无比。
带着肉的醇厚,米的清甜,还有一丝,让人心安的药香。
它轻而易举地,就压过了那股血腥和药味。
几个睡得不沉的伤兵,动了动鼻子,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什么……什么东西,这么香……”
一个年轻的士兵,喃喃地说。
正是李二狗。
他的嘴唇,干裂起皮,脸色,苍白得吓人。
林小鱼连忙盛了一碗肉粥,走到他的床边。
“李二狗,你醒了?喝点粥吧。”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
李二狗看清是她,那双黯淡的眼睛里,瞬间,就迸发出了一丝光彩。
“林……林姑娘……”
林小鱼扶着他,小心翼翼地,喂了他一勺。
温热的,绵密的粥,滑入喉咙。
那股温暖,瞬间,就扩散到了四肢百骸。
驱散了疼痛,驱散了寒冷。
李二狗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一口一口,贪婪地,喝着那碗粥。
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滴进碗里。
其他的伤兵,也都醒了。
他们看着林小鱼,端着一碗碗热气腾腾的汤和粥,送到自己面前。
那一刻,这些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铁血汉子,都沉默了。
他们接过碗,大口大口地,喝着。
滚烫的汤汁,烫得他们龇牙咧嘴,却谁也舍不得停下。
整个伤兵营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吞咽和吸溜声。
没有人说话。
可是,那压抑沉闷的气氛,却在一点一点地,被驱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名为“温暖”的东西。
林小鱼看着他们,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她忙碌着,给这个添一勺汤,给那个加一碗粥。
灯光,将她纤细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她没有注意到。
伤兵营的门口,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已经静静地,站了很久。
陆沉是来查看伤兵情况的。
他刚走到门口,就闻到了那股,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香气。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在人群中,穿梭忙碌的身影。
她穿着一件朴素的布裙,头发,只用一根木簪,简单地挽着。
昏黄的灯光,柔和了她脸颊的轮廓。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可那双眼睛,却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
陆沉的脚步,顿住了。
他就那么,站在阴影里,静静地看着。
他看到,那个平日里,杀敌勇猛的王头儿,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喝着汤,却用手背,偷偷抹着眼睛。
他看到,那个胆小的新兵李二狗,喝完一碗粥,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丝血色,眼神,也重新变得明亮。
他看到,整个伤兵营里,那些原本被伤痛和绝望,笼罩着的士兵们。
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了,久违的,满足的神情。
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源于那个,小小的,忙碌的身影。
陆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有点麻,有点涨,还有点,说不清的,滚烫。
他一直以为,鼓舞士气的,是战功,是封赏,是激昂的口号。
可他今天才发现。
原来,一碗热汤,一碗暖粥,更能直抵人心。
他的目光,牢牢地,锁在林小鱼的身上。
看着她在灯下,为士兵们盛粥的身影。
看着她脸上,那温柔而专注的笑容。
陆沉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深沉,和复杂。
就在这时,林小鱼似有所感,一回头,正好对上了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林小鱼的心,像是又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
她不知道,他来了多久,又看了多久。
陆沉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伸出手,拿起了她旁边,一个空了的汤碗。
然后,他越过她,走到了那口大锅前。
他拿起勺子,为自己,盛了一碗,满满的羊肉汤。
汤气氤氲,模糊了他冷峻的面容。
他低头,喝了一口。
那股暖意,从喉咙,一直,烧到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