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建的灌溉渠里，最后一片瓜子壳刚被水流卷走，雪谷冰屋便传来“噗嗤”一声笑。
谭浩蹲在地上，攥着小花猪的尾巴当扫帚，正把昨夜飘进来的雪渣拨成个歪嘴猪的模样——猪鼻子处还特意嵌了颗小冰珠，活像挂着滴没擦干净的鼻涕。
“小花，你说这像不像你？”他用冻红的指尖戳了戳冰珠，转头看向火盆边那团毛球。
小花猪正把下巴搁在前蹄上打盹，耳朵随着呼吸一掀一掀，尾巴尖还沾着昨晚蹭上的冰渣。
话音未落，谭浩的笑意忽然凝在嘴角。他歪头眯眼，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挠了后颈。不是灵气波动，也非剑气破空，而是某种更虚浮的异样——仿佛有人在他织好的布上偷偷抽了根线，表面平整，内里却已松动。
“老东西们还没死心呢。”他嘀咕着，松开了猪尾巴。
那毛球立刻“嗷”地蹦起来，用脑袋拱他的手背，似在抗议被当工具使。
谭浩却没理会，只屈指弹了弹自己的太阳穴。神识漫开的刹那，他捕捉到灵网底层一丝若有若无的扭曲——几段泛着古铜色的符文正沿着信息流蠕动，每经过一处讲学院的传讯玉牌，便幻化出新词句：“风雨有律，皆由天书所载”“九皇叔亲授秘典残章”……
“嘿，造不了神就造真理？”谭浩扯过毯子裹在肩上，蹲回火盆边。火星噼啪炸响，映得他眼底浮起一抹促狭的光，“玄箴那小子该坐不住了吧？”
事实来得比他想得更快。
三日后卯时，林诗雅的身影破雪而至。她足下仙剑还凝着霜花，发梢沾着细雪，却在离冰屋三步外骤然停住——木门半开，屋内空无一人，只有地上用瓜子壳拼着一行字：“要是大家都觉得‘看不懂才高级’，那我也没办法。”
“谭浩！”她扬声道，回音撞在冰墙上，只惊起几只雪雀扑棱飞走。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牌，那是玄箴传来的密报：“伪典已在三州十二县流传，声称能‘解读天候奥秘’。”
风卷着雪粒灌进屋子，林诗雅望着那行歪歪扭扭的瓜子壳字，忽然想起三个月前谭浩蹲在泥地里教孩童堆水车的模样。那时有老学究斥他“不成体统”，他叼着草梗笑：“让孩子们亲手摸摸齿轮转不转，比背十遍《天象要诀》管用。”
“原来他不是不管。”她轻声自语，睫上雪粒簌簌落下。
袖中玉牌骤然发烫，是玄箴的急讯：“是否封禁伪典？”林诗雅望向冰屋角落那堆未完成的歪嘴猪雪雕，忽然笑了。她提笔回信：“不必封禁，命各地将伪典公开刊印，附注《辨伪大挑战》——找出三个违反《自然课》原理的错误，胜者可入皇家书阁阅典。”
三日后的太夏都城，比春汛更早涌起热浪。
穿红袄的小丫头举着批注版伪典跑过青石板路，发辫上的红头绳一颠一颠：“阿爹你看！这里说‘云是天宫吐息’，可《自然课》明明写云是水汽遇冷凝成的！”
书斋里，白须先生扶着眼镜端详学生的对比图——伪典中“雷符引电”的路径弯弯曲曲，而学生实测的放电路径用金粉描得笔直，旁批：“雷是云中电荷相斥，何须符纸指引方向？”
最热闹处当属城门口，百来个孩童举着红笔圈满的伪典游行，齐声唱着新编童谣：“天书写云是仙气，我持玻片看仔细——水壶冒汽能成云，何来神仙蹲天际！”
消息传至雪谷时，谭浩正被小花猪拱醒。那毛球不知从何处扒拉出最后一块瓜子壳，正用湿漉漉的鼻子往他手心里塞，塞不进去便用脑袋顶。
谭浩迷迷糊糊睁眼，就见墙上贴着块瓜子壳，歪歪扭扭拼了个“x”。
“哟，连你都晓得假货不能吃？”他笑着捏捏猪耳朵，翻身坐起。
窗外极光已淡如薄纱，雪谷外的山影隐约可见。他裹着毯子走到冰墙边，指尖轻轻划过结霜的内壁，仿佛在抚触什么无形的脉络。
“只要无人再觉得‘听不懂的便是真理’……”他望着极光喃喃，尾音散在风里，“那帮老骨头，就真该烂在土里了。”
千里外的苍梧书院，老儒生跪在香案前。他手中紧攥一块裂开的“天启玉简”，这珍藏百年的宝物，如今在伪典对比图前原形毕露——所谓“天书”中的云图，竟与《自然课》里用玻璃罩模拟的水汽凝结图别无二致。
“原来最厉害的，不是着书立说之人。”他颤巍巍划亮火折，看着玉简在焰中蜷作黑灰，“而是让天下人敢质疑典籍之人。”
春汛将至的讯息随雁群南下。各地自治村的青壮正扛沙袋往河边赶，依着《防洪预案》演练——那是谭浩去年带村民据水流速度、堤坝承重所撰，封皮上还沾着泥点。
而在南楚镇的茶棚里，老说书人拍了拍惊堂木。今日他不讲神仙斗法，不谈帝王争霸，只摸出本卷边的批注伪典，笑眯眯道：“列位看官，今日咱们说桩新鲜事——且看我大夏的娃娃们，如何用一支朱笔，拆穿那唬人的‘天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