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红色的火焰在壁炉中跳跃,贪婪地舔舐着那些曾承载着希望与执念的稿纸。
墨写的音符在高温中卷曲、焦黑,最终化为灰白的余烬,如同冬日飘落的雪花。
天琴静静地凝视着这一切,她的眼眸里倒映着火光,平静得令人心碎。
曾经,这些乐谱是她对抗整个世界的武器,是她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为了破译一个音符,她可以彻夜不眠。为了追寻一段旋律,她敢只身闯入永恒自由森林最危险的角落。
她从不害怕孤独,也从未向绝望低头。
但现在,她害怕了。
醒来时,看到季风憔悴的面容和眼中未曾干涸的泪痕,一种比被全世界遗忘更尖锐的恐惧刺穿了她的心脏——她害怕留下季风独自一马,去承受那无尽的、来自世界法则的恶意。
“比起被遗忘……”天琴轻声自语,声音微不可闻,“我更怕他因我而受伤。”
她将最后几页《月之挽歌》的残篇投入火中,那是她最接近真相的一次尝试,也是差点让她永眠的毒药。
火焰猛地窜高,发出噼啪的爆响,仿佛某种无形的枷锁随之断裂。
季风默默走到她身边,没有劝阻,没有质问。
他只是叹了口气,然后用魔法拿起旁边那本厚重的、从金橡木图书馆“借”来的《被遗忘的乐章考据》,毫不犹豫地将其投入火海。
天琴惊讶地看向他。
“为什么……”
季风转过头,白色的鬃毛在火光映照下泛着温暖的光泽。
他微微一笑,用前蹄轻轻握住天琴微微颤抖的蹄子。
“因为比起破解诅咒,”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我更想和你平平安安地度过余生。”
他的眼神告诉她,他完全理解她的恐惧,因为那也是他的恐惧。
他们就像在暴风雪中偶然相遇的旅者,彼此的体温是唯一的温暖,任何一方松开手,另一方都将在严寒中消亡。
第二天,他们一起将烧剩的灰烬和几件无法焚烧的、带有强大魔法的古老乐器残骸,带到了永恒自由森林的边缘。
在一棵经历过无数风雨的老橡树下,他们挖了一个深坑。
天琴最后看了一眼那些承载着她无数个日夜心血与挣扎的遗物,然后毅然将它们推入坑中。
季风推动泥土,将它们彻底掩埋,仿佛埋葬了过去那个孤独、执拗、不惜以身犯险的自己。
当最后一捧土覆盖上去,天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
季风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他碰了碰她的肩膀,指向小镇的方向。
“回家吧,”他说,“我昨天领了在街头演奏的马嚼子,买了你最喜欢的蓝莓馅饼。”
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天琴回头望了望那棵新土覆盖的老橡树,然后转过头,步伐坚定地跟上了季风。
塞拉斯蒂娅公主信守了她的承诺,再未踏足小马镇。
镇上的居民们依旧热烈讨论着各种大事件:暮光闪闪加冕为友谊公主,与朋友们一同击败了强大的提雷克……但这些传奇,都与森林边缘那间小屋里的两位居民无关了。
季风和天琴守着他们的一方天地,日子清贫却满是蜜糖般的滋味。
在天琴的一次生日上,季风忽然用蹄子轻轻捧住她的脸,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枚金色的戒指,小心翼翼地戴在她的角根。
他单蹄跪地,仰头望着天琴,眼中映着烛光与她的倒影:“我们结婚吧。”
天琴的惊喜化作了眼泪与笑声,她也从枕头下摸出一枚早已备好的戒指,将季风扑倒在床上。
“我等你这句话,等得太久了。”
一切都水到渠成,那一夜,他们仿佛要将所有的爱恋、所有的挣扎与所有的未来,都倾注在这场灵与肉的交融之中,直至天明才相拥着在凌乱的床褥中沉沉睡去。
他们很快有了孩子,一个漂亮得如同晨露凝结而成的小雌驹。
季风满怀爱意地为她取名“琴风”,融合了彼此的名字,也融合了他们风雨过后的宁静。
幸运,又不幸的是,琴风能被世界正常地记住,却同样记不住她的亲生父母。
每一次她懵懂而陌生的眼神掠过他们,都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季风和天琴的心上。
在琴风稍微懂事,能够离开父母生活后,他们忍着剜心之痛,将她送到了小马镇的福利院门口。
从此,悄悄陪伴成了他们每日的功课,躲在树后、藏在街角,看着女儿一点点长大。
琴风继承了季风的魔法天赋与天琴的清丽容颜,很快脱颖而出,被选拔进入坎特洛特的天才独角兽学院。
送别的那一夜,季风和天琴抱着哭了一宿,最终还是选择了放蹄。
他们开始订阅从不关心的报纸,只为在字里行间寻找关于“新星琴风”的只言片语。
琴风很争气,凭借才华一路晋升,最终成为了坎特洛特一位年轻有为的行政官。
只是,她再也没有回到过小马镇。
日子不紧不慢地流淌,直到某个清晨,一只蹦蹦跳跳的小幼驹路过,冲着在门口晒太阳的他们清脆地喊了一声“老爷爷老奶奶好”。
他们先是一愣,随即相视而笑,才惊觉时光早已染白了他们的鬃毛,刻深了他们的皱纹。
他们牵起彼此布满斑点的蹄子,觉得这一生虽有遗憾,但更多的是满足。
许多年后,已至暮年的琴风执政官,终于带着自己的家眷回到了故乡小马镇。
当她的马车路过森林外那一间早已倾颓的小屋,以及屋前那两座没有小马打理、却紧紧相依的土堆时,一股毫无来由的、撕心裂肺的悲伤猛然攫住了她。
她不由自主地停下,望着那荒凉的景象,泪水决堤而出,在原地失声痛哭,仿佛要将某个被深深遗忘的梦境,从灵魂深处哭喊回来。
风掠过荒草,拂过那两座安静的土堆,仿佛传来了一声满足的、跨越了漫长时光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