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深秋,雾气弥漫,古老的建筑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肃穆而深沉。魏友泉此行目的明确,是为处理魏氏集团在欧洲一项至关重要的并购案的最终交割事宜。谈判桌上,他依旧是他,那个冷静、果决、甚至有些冷酷的商业帝王。面对难缠的对手和复杂的法律条款,他步步为营,精准施压,最终以绝对优势达成了协议,过程高效得近乎残忍。随行的团队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对这位年轻掌舵人的手腕敬畏有加。
公务行程结束,按照惯例,有一天的自由活动时间,算是高强度工作后的短暂喘息。助理david是一位精明干练的英籍华人,深谙老板的喜好和……某种潜在的规则。在汇报完次日返程安排后,他习惯性地、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询问道:“魏先生,下午有些空闲时间,是否需要为您安排去哈罗德或者邦德街那边看看?听说最近有些新款珠宝和腕表很不错,或许……可以给太太带份礼物?”
david的语气自然,仿佛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建议。在过去,无论是出于维系表面和谐的婚姻关系,还是作为一种商业社交中的惯例,魏友泉偶尔也会采纳此类建议,让助理挑选一些价值不菲但毫无个人情感的奢侈品带回去,如同完成一项例行公事。
然而这一次,当“礼物”和“太太”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时,魏友泉几乎是本能地蹙起了眉头,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和……抵触。珠宝?钻石?那些冰冷、炫目、标榜着价格却毫无温度的东西?它们像极了他们婚姻开始时的样子——一场赤裸裸的、用金钱和权力堆砌的交易。将这样的东西送给苏晚,在此刻的他看来,不仅毫无意义,甚至像一种讽刺,一种对他内心深处某种正在悄然变化的情感的亵渎。它无法匹配那个在庆功宴上与他默契配合、在病中露出脆弱、在深夜让他产生莫名怜惜的女人。
“不必。”他声音冷淡,没有任何犹豫地否决了助理的提议,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
david敏锐地察觉到了老板语气中的异常,但他训练有素地没有表现出任何好奇,只是恭敬地应道:“好的,魏先生。” 然后便安静地退出了套房客厅。
助理离开后,套房里只剩下魏友泉一人。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伦敦城沉淀了数个世纪的风景。泰晤士河蜿蜒流淌,国会大厦和大本钟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成功的喜悦是真实的,但一种莫名的空落感也随之而来。他忽然不想待在酒店里处理那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邮件,也不想应酬任何商业伙伴。一种罕见的、想要独自走走的冲动,驱使他穿上了一件低调的羊绒大衣,没有叫司机,独自一人走出了酒店。
他没有目的地,只是信步而行。离开了金融城的摩登与喧嚣,他不知不觉走入了一条相对僻静的、铺着鹅卵石的小街。街道两旁是些颇有年头的店铺,橱窗里陈列的不是全球连锁的奢侈品,而是些旧书、古董、手工艺品,透着一种慢节奏的、与世无争的古老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香和潮湿的雾气味道。行人不算多,节奏舒缓。魏友泉放慢了脚步,享受着这份难得的独处与宁静。他习惯了被前呼后拥,习惯了每一步都充满目的性,像这样漫无目的的闲逛,对他而言是一种奢侈的陌生体验。
就在他经过一家门面狭小、招牌古旧,甚至有些不起眼的店铺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橱窗,脚步倏地顿住了。
橱窗里没有炫目的灯光,只打着一束柔和的暖光,照亮了几件陈列品。其中,一方砚台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那并非什么绝世珍品,只是一方老坑端砚,石质细腻温润,颜色紫中带赤,是上乘的紫端。但真正让魏友泉移不开眼的,是砚台上的天然石品花纹和巧妙的雕刻。石品花纹宛如一幅天然的水墨画,云雾缭绕间,几株木兰花的轮廓若隐若现。匠人依形就势,用极其精炼的刀工,将木兰花的枝条和花瓣稍作勾勒,使得整方砚台宛如一幅意境深远的“雾里看花”图。
木兰……晚玉兰?魏友泉的脑海中,几乎是瞬间就闪过了苏晚的名字。“晚”……木兰花常在傍晚时分香气最为清幽,且木兰花象征高洁、坚韧、不屈不挠……这些特质,不知怎的,竟与他脑海中苏晚的形象隐隐重叠——那个在逆境中挣扎求生、用尽手段达到目的,却又在某些时刻流露出惊人坚韧和独特品味的女人。
他想起了那次偶然在书房门口,瞥见她临窗作画的侧影。夕阳的余晖洒在她专注的脸上,画笔在宣纸上沙沙作响,那一刻的她,褪去了所有的算计和锋芒,沉静得像一泓深潭,散发着一种与这座商业帝国格格不入的、纯粹的艺术气息。他也想起了她书房里那些被翻旧的艺术史书籍和画册,边缘甚至有些细微的磨损,显示着主人经常翻阅的痕迹。
这方砚台,不像珠宝那样张扬昂贵,却带着岁月的沉淀和独特的文人气息。它不喧宾夺主,却自有一股沉静风骨。它似乎……很配她。
这个念头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强烈,以至于魏友泉自己都愣了一下。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站在伦敦一条陌生的小街上,对着一方旧砚台,联想到苏晚,并且产生一种“这很适合她”的荒谬想法。
理智告诉他这很可笑,很冲动,甚至有些掉价。他魏友泉送女人的礼物,何曾如此……寒酸且不着边际?
但另一种更强大的、近乎本能的情感,却推动着他的脚步。他几乎没怎么犹豫,便推开了那家店有些沉重的、带着铜铃的木门。
“叮铃”一声,门内是另一个世界。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墨锭和木头混合的独特气味,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店主是一位白发苍苍、戴着眼镜的老绅士,正伏在柜台后修补一本古籍,见到客人,只是温和地点了点头,并未过分热情。
魏友泉径直走到橱窗前,指向那方砚台:“这个,能看看吗?”
老店主取下砚台,递给他。入手沉甸甸的,触手生温,石质果然极佳。近距离看,那木兰花的纹理更加清晰自然,雕工虽简,却意境十足。
“这是维多利亚时期一位老绅士的旧藏,他生前喜爱东方文化。”老店主用带着口音的英语缓缓介绍,“石品很好,是上乘的紫端。这‘雾里看花’的意境,很受一些文人雅士偏爱。”
魏友泉摩挲着砚台光滑的表面,心中那种“就是它了”的感觉越发强烈。他甚至没有问价格——这对他来说从来不是问题。
“包起来吧。”他言简意赅地说,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硬,仿佛只是在完成一桩普通的买卖。
老店主似乎见惯了各种客人,并无讶异,熟练地取出古朴的包装纸和丝带。在包装时,魏友泉看着那繁复的包装手法,忽然生硬地开口补充了一句,带着点连他自己都察觉到的别扭:“简单些,就好。”
他不想让它看起来像一件精心准备的礼物,那会显得他过于刻意。他希望它看起来更像……更像一件顺手带回的、不值一提的小物件。
老店主从老花镜后看了他一眼,了然地点点头,最终只用了一张深蓝色的棉质方巾将砚台包裹,放入一个素净的硬纸盒中。
拿着那个轻飘飘却又感觉沉甸甸的纸盒走出店铺时,伦敦的雾气似乎更浓了。魏友泉的心跳有些异样,一种做了件蠢事又隐隐期待的矛盾感萦绕着他。他将盒子塞进大衣口袋,仿佛这样就能掩盖这次冲动的行为。回酒店的路上,他一直在试图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合理的解释:维持表面和谐?奖励她近期的表现?避免空手而归的尴尬?……但每一个理由都显得苍白无力。最终,他放弃了思考,将这一切归咎于伦敦这该死的、容易让人产生错觉的天气。
十余个小时的飞行后,私人飞机平稳降落在香港国际机场。踏上熟悉的土地,潮湿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瞬间将伦敦的阴冷潮湿驱散。魏友泉立刻切换回那个掌控一切的魏氏总裁模式,听取助理简短的工作汇报,处理紧急邮件,步伐迅疾,气场冷峻。
回到深水湾魏宅时,已是华灯初上。宅邸一如既往的安静,巨大的空间里只有佣人轻手轻脚走动的细微声响。玄关的灯温暖地亮着,像是在等待归人。
魏友泉脱下外套递给佣人,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客厅。暖黄色的落地灯下,苏晚正蜷缩在宽大的沙发里,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羊绒毯,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灯光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侧脸线条在光影下显得格外宁静柔和。她似乎看得很入神,直到听到门口的动静,才抬起头来。
看到是他,她放下书,站起身,动作自然流畅。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既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没有刻意营造的疏离,只是如常般开口,声音平静温和:“回来了。”
一句简单的问候,却让魏友泉的心微微动了一下。少了从前那份刻意维持的、带着戒备的礼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于“家”的寻常感。这种细微的变化,或许连苏晚自己都未曾察觉。
“嗯。”魏友泉应了一声,声音因长途飞行而有些沙哑。他换了鞋,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上楼去书房或者卧室,而是鬼使神差地,朝着客厅沙发走了过去。
他的步伐依旧沉稳,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脚步比平时略显迟疑。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冷硬模样,甚至刻意绷紧了下颌线条,仿佛在努力维持着某种距离感。
他在沙发边站定,目光并没有直接落在苏晚身上,而是扫过她刚才放下的那本书——是一本关于欧洲中世纪教堂彩绘玻璃艺术的研究专着,很冷门,却符合她的兴趣。这个发现让他心中那点异样感又加深了些。
苏晚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停下。
魏友泉没有看她疑惑的眼神,而是动作有些生硬地、甚至带着点不耐烦似的,从随身携带的、并非由助理提着的公文包侧袋里,掏出了那个用深蓝色方巾包裹着的长方形硬纸盒。他没有精心准备华丽的包装,也没有让助理转交,就这么直接地、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莽撞”地,递到了苏晚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