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阳光明媚。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平稳地行驶在通往香港顶级国际学校所在半山的林荫道上。苏晚坐在后座,手心微微出汗,既期待又紧张。助理Amy安静地坐在副驾驶。
车子在学校气派的铸铁大门外停下。正值放假前夕,校门口停着不少前来接孩子的豪车,衣着光鲜的家长和学生络绎不绝。苏晚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穿着合体校服、背着深蓝色书包,安静地站在指定等候区、略显清瘦的身影。
魏念安似乎又长高了一些,眉眼间的轮廓越发清晰,结合了魏友泉的硬朗和苏晚的精致,只是眼神中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他正低头看着地面,直到感觉到有人走近,才抬起头。
看到苏晚的瞬间,他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骤然亮起一簇光芒,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荡开涟漪,但那光芒很快又收敛起来,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只是唇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下,低声唤道:“妈妈。”
这一声“妈妈”,让苏晚的鼻尖瞬间一酸。她快步上前,忍住拥抱他的冲动,只是伸手自然地接过他并不沉重的书包,指尖轻轻拂过他柔软的发梢,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安安,等久了吧?”
“没有,刚下课。”魏念安摇摇头,目光飞快地扫了一眼她身后那辆显眼的车和穿着制服的司机助理,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但什么都没问。
坐进宽敞的车厢,车子缓缓驶离学校。魏念安规矩地坐在苏晚身边,小手放在膝盖上,目光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车内很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头,小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妈妈,我们是回……那个,很大的房子吗?”他用的词是“那个很大的房子”,而不是“家”。
苏晚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她伸出手,覆盖在儿子微凉的小手上,紧紧握住,目光温柔而坚定地看着他:“嗯,回我们的家。以后,妈妈都会和你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她顿了顿,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开始介绍,“还有……你爸爸,他今天也在家等你。他很想你。”
她仔细观察着儿子的反应。魏念安听到“爸爸”这个词,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苏晚心中叹息,知道急不来。她开始细数“家”里的变化:“爸爸让人给你准备了一个很大的房间,可以看到海,还有你喜欢的望远镜和乐高……奶奶和小姑姑也在,她们……也很欢迎你回来。”她小心翼翼地措辞,努力将那个庞大的、可能让孩子感到压力的家族背景,描绘成一个温暖、期待的寻常家庭。
魏念安安静地听着,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欣喜或抗拒,只是偶尔点点头。那份过分的安静和早熟,让苏晚心疼不已。
当劳斯莱斯驶入深水湾,沿着私家车道蜿蜒而上,最终停在那座如同城堡般宏伟的宅邸主入口时,魏念安透过车窗看着眼前气势逼人的建筑,小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车门被司机打开。苏晚先下车,然后向儿子伸出手。魏念安迟疑了一下,将小手放入她的掌心,迈步下车。
然而,让苏晚意想不到的是,主宅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此时正敞开着,而门内,魏友泉竟然亲自站在那里等候。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穿着一丝不苟的定制西装,而是换了一身深灰色的羊绒休闲衫和同色系的长裤,整个人看起来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多了些许居家的随意。但他挺拔的身姿和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依然让周围的空气显得有些凝滞。
魏友泉的目光,越过苏晚,直接落在了她身边那个瘦小、眼神中带着警惕和陌生感的男孩身上。这是他的儿子,血脉相连,却分离多年。一时间,这位在谈判桌上纵横捭阖、面对亿万资金眼都不眨的男人,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措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他该说什么?怎么做?
他深吸一口气,克服了那点不自在,迈步走下台阶。他在魏念安面前站定,然后,做了一个让周围佣人都暗自惊讶的动作——他弯下腰,蹲了下来,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与儿子平视。
这个举动,让魏念安明显往后缩了一下,更紧地靠向了苏晚。
魏友泉看着孩子与自己相似的眉眼,心中最坚硬的角落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尽量放缓了生硬的语气,开口,声音是尝试性的温和,却依旧带着他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基调:“欢迎回家,念安。”
他顿了顿,似乎在想还能说些什么来打破僵局,目光扫过偌大的前庭花园,补充了一句在他认知里算是“友好”的话:“这里很大,以后……可以随便跑。” 这话听起来更像是在给予某种权限,而非温暖的欢迎。
魏念安仰头看着这个陌生的、气场强大的男人,小手紧紧抓着妈妈的手,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充满了戒备和探究。静默了几秒后,他忽然极小幅度地低了低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飞快地、含糊地叫了一声:“……爸爸。”
这声猝不及防的“爸爸”,像一颗小石子投入魏友泉看似平静的心湖,激起了巨大的涟漪。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愕,有震动,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汹涌而上的酸涩。他维持着蹲姿,看着孩子躲闪的眼神,最终,他只是伸出手,有些生硬地、轻轻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然后站起身,对苏晚说,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先带孩子进去休息吧,房间都准备好了。”
他刻意保持了距离,将空间留给显然更需要母亲安抚的孩子。
苏晚牵着魏念安的手,走进富丽堂皇得如同宫殿的大宅。佣人们恭敬地垂首问好,训练有素,但无形的压力依然存在。魏念安紧紧跟着妈妈,好奇地打量着周围,但更多的是拘谨。
当苏晚推开二楼那间特意为儿子准备的儿童房门时,连她都微微惊讶了一下。
房间非常大,视野极佳,正对着波光粼粼的深水湾海景。但内部的布置并非想象中的充满幼稚卡通图案,而是完全按照一个聪慧、有探索欲的大男孩的喜好设计。整体是蓝白灰的色调,简洁现代。靠窗摆放着一架专业级的天文望远镜,旁边是未拆封的、极其复杂的大型航天主题乐高模型。一整面墙的书架,不仅摆满了适合他年龄的国内外经典读物、科幻小说,还有不少涉及历史、地理、科技的百科全书。书桌是符合人体工学的可升降设计,配有时下最新的电脑和学习设备。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个迷你篮球架和一套精致的桌面足球。细节处处透露出用心,绝非敷衍了事,显然是经过了仔细的调研和精心的准备。
魏念安站在门口,看着这个完全属于他自己的、梦幻般的空间,眼中终于无法抑制地流露出了属于孩子的好奇与巨大的惊喜,一直紧绷的小脸也松弛了下来。
“喜欢吗?”苏晚柔声问。
魏念安用力地点了点头,终于松开妈妈的手,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摸摸望远镜,又看看乐高盒子,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个房间,像一把钥匙,稍稍打开了他紧闭的心门。
晚餐在宽敞的餐厅进行。长长的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餐具。魏老太太和魏明玉也在座。气氛有些微妙的正式和安静。
魏老太太穿着中式旗袍,坐姿端正,目光平静地打量了几眼这个突然回来的长孙,没有过多表示,只是对佣人淡淡吩咐:“给少爷布菜。” 语气平淡,却也是一种认可的表示。
魏明玉试图活跃气氛,笑着对魏念安说:“安安,以后小姑姑带你打游戏啊?我水平可厉害了!” 但魏念安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小声说了句“谢谢小姑姑”,便又低下头,规矩地用餐,礼仪无可挑剔,却透着疏离。
魏友泉坐在主位,话不多,大部分时间沉默用餐,但他敏锐地注意到儿子多看了两眼那道清蒸东星斑。他没有作声,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佣人,佣人心领神会,将那道菜轻轻挪到了离孩子更近的位置。这个细微的、不动声色的关照,被苏晚看在眼里,暖在心里。
晚餐在一种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主要是孩子的紧张和家人的试探)的氛围中结束。
晚上,苏晚在儿童房陪着魏念安,给他读故事书,哄他睡觉。魏念安洗过澡,穿着柔软的新睡衣,躺在宽敞的床上,却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他忽然侧过身,搂住苏晚的脖子,将脸埋在她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不安:“妈妈,我们会一直住在这里吗?和……爸爸一起吗?”
这句话问得苏晚心酸不已。她抱紧儿子,亲了亲他的额头,声音温柔而坚定:“会的,安安,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永远都是。爸爸他……他很爱你,只是他以前太忙了,现在他也在努力学习,如何做一个好爸爸。我们一起给他一点时间,好不好?”
魏念安在她怀里轻轻点了点头,良久,才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困意,慢慢睡着了。
苏晚轻轻拍着儿子的背,直到他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她替他掖好被角,才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关上了灯。
与此同时,书房里。魏友泉并没有在处理公务,他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夜色,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他拨通了助理david的电话,语气是工作时的冷静清晰,内容却截然不同:“david,两件事。第一,联系一位顶级的儿童心理专家,最好是擅长处理高知家庭、亲子关系重建案例的,咨询一下,如何与念安这个年龄阶段、性格又比较内向敏感的男孩,建立有效的信任和沟通。第二,把他之后要转学的几家顶尖国际学校的详细资料,包括师资、课程设置、学生构成,还有校长背景,尽快整理一份报告给我。”
他意识到,接纳这个孩子,不仅仅是提供最优越的物质条件,更是一项需要极致的耐心、技巧和真诚的、全新的责任与挑战。他必须学习,如何做一个父亲。
第二天清晨,魏友泉习惯性早起晨跑。当他穿着运动服,额角带着微汗回到主宅时,经过客厅,却发现魏念安已经醒了,一个人趴在地毯上,对着那个复杂的航天乐高模型,小眉头紧紧皱着,手里拿着说明书,似乎遇到了难题。
魏友泉放轻脚步走过去,没有立刻出声。他蹲下来,看了一会儿儿子纠结的地方,然后伸手指着说明书上的一个步骤,声音平静无波:“这里,卡榫的方向装反了。”
魏念安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看到是魏友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是惊讶。
魏友泉没有多说,动手帮他拆掉装错的部分,调整方向,轻轻一按,“咔哒”一声,零件严丝合缝地卡住了。模型顺利地向后组装了一部分。
魏念安看着他的动作,又看看完美结合的零件,眼中流露出孩子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惊讶和……一丝细微的、类似于崇拜的光芒。
魏友泉站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抬手,有些生疏地、轻轻拍了一下儿子的头顶,动作略显僵硬,语气依旧平淡:“去洗手,吃早饭。”
餐桌上,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气氛明显比昨晚松弛了一些。魏念安安静地吃着自己盘子里的早餐。魏友泉沉默地用餐,目光扫过餐桌,看到儿子似乎对水晶虾饺多看了一眼,他便用公筷,默不作声地夹了一个,放到了魏念安手边的碟子里。
魏念安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飞快地看了魏友泉一眼,魏友泉已经移开了目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孩子低下头,没有说谢谢,却用筷子夹起那个虾饺,小口地、默默地吃掉了。
苏晚将这一切细微的互动尽收眼底,心中百感交集。她知道,漫长的磨合才刚刚开始,父子之间那道无形的隔阂需要时间和爱去慢慢消融。但此刻,看着阳光中安静用餐的父子俩,看着儿子碟子里那个被默默夹来的虾饺,她知道,最艰难的一步已经迈出。这个家,因为念安的归来,终于变得完整。未来的路还长,但希望的光,已经清晰地照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