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宝山瘫坐在自家别墅的废墟前,眼中的世界正在以一种超乎想象的方式分崩离析。他听到的尖叫声,不仅仅来自紫云山庄的邻居们。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浪潮,正从西郊的富人区,向着整个云州市的核心区域,悄然蔓延。
东部新区,那颗被誉为“云州之眼”的巨大摩天轮,是这座城市最引以为傲的地标,也是无数情侣的浪漫圣地。此刻,它正缓缓旋转着,将一个个满载着欢声笑语的观景舱送向百米高空。
观景舱里,一对年轻情侣正依偎在一起,准备在最高点接吻。男孩举着手机,想记录下这梦幻的一刻。
忽然,舱内绚烂的氛围灯闪烁了两下,“滋啦”一声,灭了。
“咦?停电了?”女孩有些扫兴地嘟囔。
男孩还没来得及安慰她,就感觉脚下的地板传来一阵轻微的震颤。他低头一看,那光洁如镜、可以倒映出天空的强化玻璃地板,竟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
紧接着,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包裹着观景舱的、流线型的白色合金外壳,开始褪色。那层昂贵的珠光烤漆,像被无形的砂纸打磨过一般,迅速剥落,露出了底下粗糙的、带着铁锈色焊缝的钢板。原本温馨舒适的真皮座椅,皮革迅速老化、开裂,最后变成了一张光秃秃的铁板凳。
“啊!”女孩的尖叫声刺破了夜空。
男孩惊恐地抬头,透过变得灰蒙蒙的玻璃窗向外望去。他看到,整个摩天轮那巨大的、洁白的钢铁轮盘,正在发生着同样的变化。光滑的涂层消失,露出斑驳的锈迹。那些在夜色中变幻着色彩的LEd灯带,一排排地熄灭,最后只剩下几根孤零零的电线在风中摇曳。
“云州之眼”,这颗璀璨的城市钻石,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一件精美的艺术品,退化成一个巨大、丑陋、锈迹斑斑的废铁架子。
这恐怖的一幕,不止发生在这里。
市中心,世纪广场。这里是赵宝山“城市客厅”理念的得意之作。地面铺设的是从福建水头镇空运来的顶级花岗岩,中央是一座号称亚洲最大的矩阵式音乐喷泉。
清晨,一群正在打太极的老人,突然感觉脚下的地面不对劲。
“老李,你觉不觉得这地……有点软?”一位大爷收了招式,踩了踩脚下的石板。
被称作老李的大爷也停了下来,低头一看,脸色变了。那平整如镜的花岗岩地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道裂缝。裂缝中,拱出了一撮撮顽强的杂草。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脚下的石板开始发出“咔咔”的碎裂声。平整的广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地下掀动,变得高低不平。昂贵的花岗岩褪去了温润的光泽,变成了最普通、最粗糙的灰色水泥地,上面还留着施工时未曾抹平的印记。
“快看!喷泉!”有人指着广场中央,发出一声惊呼。
那座平日里能喷射出百米水柱、配合着交响乐翩翩起舞的音乐喷泉,此刻像是得了重病的老人,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喷出几股浑浊的黄泥水,然后便彻底没了动静。巨大的水池里,池水迅速干涸,露出了池底纵横交错、锈迹斑斑的管道和一堆散发着恶臭的淤泥。
整个世纪广场,在短短几分钟内,从一个光鲜亮丽的“城市客厅”,变成了一片被遗弃多年的、破败的工地。
同样诡异的景象,还在云州的各个角落上演。
那条连接东西城区的“迎宾景观大道”,路两旁精心栽种的、从世界各地引进的名贵树种,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黄、凋零,最后变成了一排排光秃秃的枯枝。中间那条据说能四季常绿的中央绿化带,也变成了长满野草的荒地。
那座耗资数亿、却从未有过一场正式演出的“市歌剧院”,其标志性的玻璃穹顶,在一片哗啦啦的巨响中,碎裂成无数块,露出下面光秃秃的钢筋骨架,像一头被啃噬干净的巨兽骸骨。
所有由赵宝山等人负责的、那些曾经在报告里被描绘得天花乱坠的“形象工程”、“政绩亮点”,此刻都像被施了恶毒的诅咒,褪去了所有华丽的伪装,露出了它们最真实、也最不堪的“烂尾”形态。
城市,陷入了一片死寂,随后便是山呼海啸般的恐慌。
无数人从家中跑出,呆呆地看着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手机的拍照声、视频的录制声此起彼伏。各种光怪陆离的猜测,在人群中飞速传播。
“是地震了吗?”
“不是,地震哪有只震这些新楼的?”
“难道是外星人?用的什么降维打击?”
“我看是老天爷开眼了!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早就该塌了!”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带着几分解气。
市应急指挥中心,电话铃声已经响成了一片滚烫的粥。
“报告!东部新区‘云州之眼’发生不明原因结构退化,已紧急疏散游客!”
“报告!世纪广场地面塌陷,音乐喷泉系统瘫痪!”
“报告!迎宾大道……迎宾大道变成土路了!”
“报告!市歌剧院……它、它秃了!”
一个个匪夷所思的消息,通过电波汇集到这里,让每一个接线员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一场荒诞的噩梦。
市建委副主任办公室里,刘副主任正对着电话咆哮,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
“什么叫变成烂尾楼了?!你再说一遍!赵局长的别墅变成烂尾楼了?!”
电话那头,是紫云山庄物业经理带着哭腔的声音。
刘副主任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信息,他的另一部手机也响了起来,是东部新区管委会的主任打来的。
“老刘!你快看新闻!出大事了!‘云州之眼’……‘云州之眼’它生锈了!”
刘副主任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他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他颤抖着手点开手机新闻客户端,一条条加粗的、红色的推送标题,像一把把尖刀,直刺他的眼球。
【震惊!云州多处地标建筑集体“卸妆”,一夜回到解放前!】
【“云州之眼”变“废铁之轮”,世纪广场成“水泥废土”!】
【城市规划的奇迹还是骗局?专家称此现象无法用科学解释!】
配图里,那些他再熟悉不过的、曾经作为他工作履历上光辉一笔的建筑,全都变成了他最不想看到的模样。
他想起了赵宝山。
他想起了那份关于城市规划的报告。
他更想起了,前几天在市委大楼的走廊里,他曾和赵宝山一起,对那个新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苏正冷嘲热讽。
一股寒意,比赵宝山感受到的更加刺骨,瞬间贯穿了他的全身。
他终于明白,苏正那份报告的“建议”,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这不是在建议。
这是在执行。
这不是一场天灾,也不是什么无法解释的神秘现象。
这是一场精准的、冷酷的、针对他们所有人的……清算!
刘副主任的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了椅子上。他知道,完了。不只是赵宝山完了。他们这些曾经跟在赵宝山身后,为这些“宏伟蓝图”添砖加瓦、歌功颂德、分一杯羹的所有人,全都完了。
他们的“政绩”,他们赖以升迁的资本,他们引以为傲的“作品”,在一夜之间,全都变成了耻辱柱,永远地钉在了云州的历史上。
而此刻,市委书记赵志远的办公室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冰窖。
他没有看窗外那片已经乱成一锅粥的城市,只是死死地盯着桌上那份报告。报告封面上,苏正手写的那段话,此刻在他的眼中,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燃烧。
秘书李平推门进来,脸色煞白如纸。
“书记……市长和几位副书记都到了,都在会议室等您……全市的报警电话都快被打爆了……”
赵志远没有动,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李平,看向办公室的门外。他的眼神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震惊,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深不见底的……敬畏。
他知道,苏正这把刀,斩断的不仅仅是赵宝山和他的利益集团。
他斩断的,是云州这几年引以为傲的发展模式。
他用一种神鬼莫测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建立在浮华和谎言之上的“宏伟”,终将归于“烂尾”。
赵志远慢慢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通知下去,立刻成立专案组。”
“查谁?”李平下意识地问。
赵志远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查所有这些‘烂尾工程’背后的每一个人,每一笔账。从赵宝山开始。”
说完,他迈步向门外走去。在与李平擦肩而过时,他停顿了一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补充了一句。
“还有……去查一下,苏正主任今天早上,吃了什么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