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头那块麦子叶子卷了的消息刚传进工坊，李慕白手里的笔就顿住了。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离天亮还差两小时。
“王铁柱！”他声音不高，但穿透力十足，“带人去取三号井的水样、土样，再拍一组叶片特写回来。”
“不是说只是水分调节慢了点？”王铁柱站在门口，裤腿上还沾着露水。
“慢和病，看起来像，治起来不一样。”李慕白合上笔记本，“先查清楚是不是虫害或者水质问题，别让一根杂草绊倒一村人。”
苏婉清端着一碗热粥进来，听见这话差点呛住：“你连麦子打蔫都往阴谋论上扯？”
“我不是往坏处想。”他接过碗，吹了口热气，“我是怕有人想让我们往坏处信。”
赵小虎这时候从电脑前转过身，屏幕蓝光映在他脸上：“哥，网上炸了。”
“啥炸了？”
“紫番茄。”
李慕白咬了一半的馒头停在嘴边。
“昨夜开始，好几个大论坛都在传‘红河村种的是转基因’，配图还是咱们去年参加农展会的照片。有人说吃了会不孕不育，还有人说小孩喝了番茄汤夜里说梦话。”
苏婉清皱眉：“谁这么缺德？”
“缺德的人背后都有好处拿。”李慕白把碗放下，起身走到档案柜前，拉开最下层抽屉，“三年来所有检测报告，拿出来。”
王铁柱愣了：“真要摆出来？万一他们说我们造假呢？”
“那就让他们看真的。”李慕白抽出一叠文件，“农科院的、县质检的、欧盟有机认证的，连农药残留值都精确到小数点后四位。咱们没动过手脚，就不怕对光。”
老支书是被广播叫来的。他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进门第一句话就是：“我刚在喇叭里说了，咱村的饭碗端得正，不怕影子斜。”
“您这话说得好。”李慕白把一排文件摊在长桌上，“现在得让更多人听见。”
当天下午，村部公告栏贴出了整整十八页检测报告复印件，每一页都盖着鲜红公章。赵小虎连夜注册了合作社官网，在首页挂出“欢迎监督”专栏，上传全部电子版，连扫描水印都没去掉。
“这样别人没法说是p的了吧？”他问。
“真东西不怕放大镜。”李慕白点头，“下一步，请记者来。”
“请？现在这种风头，人家来了也是挑刺。”苏婉清递来一杯热水。
“那就让他们挑。”他笑了笑，“咱们田里有花，有蜜蜂，有蝴蝶，还有会自己爬墙的藤蔓。你说这些，是基因编辑能编出来的？”
第二天清晨，省台农业频道的记者带着摄像机进了村。还没到大棚，就被眼前的景象愣住了——成片的紫番茄藤蔓顺着支架攀爬，花朵开得热闹，几只蜜蜂正趴在花心不动弹。
“这……没打封闭吗？”随行的生物专家蹲下身子，掏出便携显微镜看了看，“花粉活性正常，昆虫活动频繁。目前全球商业化的转基因食用作物，哪个敢放蜜蜂进去？早被隔离罩罩死了。”
镜头扫过一只正抖翅膀准备起飞的蜂，画外音响起：“据公开资料，我国对转基因作物实行严格封闭管理，任何未获批品种不得进入农田环境。而红河村的种植区完全开放，授粉依赖自然生态链。”
李富贵派来的人也没闲着。一大早偷偷摸到电箱，咔嚓剪断了主线。可等他们走后不到十分钟，王铁柱带着电工就赶到了。
“备用电源早就接好了。”王铁柱拍拍电池组，“我还顺手加了个报警器，下次谁再来剪线，全村大喇叭自动播放《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众人哄笑，连记者都憋不住乐。
参观结束时，那位专家特意走到李慕白面前：“你知道为什么这个证据特别有力吗？”
“因为真实？”
“因为你没藏着。”他摇头，“大多数人反驳谣言，只会甩数据、讲道理。可老百姓记不住ppm和ng\/g。但他们记得住——花开了，蜂来了，果熟了。这才是最硬的道理。”
当晚，镇供销社打来电话，原本取消的订单重新恢复，还追加了两千斤。县教育局也联系说要组织学生来研学，主题定为“科学识谣”。
但李慕白没松劲。
“赵小虎，查到那个首发账号没有？”
赵小虎敲着键盘：“Ip跳了好几个省，看着像群控软件。不过……”他忽然眯起眼，“每次发帖后，资金结算都打到一家叫‘清朗舆情’的公司账户，而这公司法人代表，是李富贵他表弟。”
“好得很。”李慕白抄起电话，“通知市场监管局，我们要告。”
法院开庭那天，李慕白没去。他在工坊里调出了三年来的监控总录，时间戳密密麻麻排满了屏。
“赔五十万不是终点。”他对苏婉清说，“有些人总觉得造谣零成本。这次得让他们知道，泼脏水是要付利息的。”
判决书下来后，老支书专门来了一趟。他看完赔偿明细，坐在椅子上半天没说话，最后只说了一句：“这回，算是把脸面挣回来了。”
王铁柱在外面喊：“哥！电视台说下周要做一期专题，标题都想好了——《一只蜜蜂破谣言》！”
苏婉清噗嗤笑了：“这标题比论文还生动。”
李慕白没笑。他盯着屏幕上滚动的日志，忽然道：“赵小虎，把三年的监控，挑最干净的片源导出来。”
“又要干啥？”
“明天发布会用。”他手指划过进度条，“有些人不信报告，不信专家，也不信蜜蜂。那我们就让他看看，这片地，是怎么一天天长出果实的。”
苏婉清站在他身后，轻声说：“记得换件干净衣服。”
王铁柱守在门口检查线路，赵小虎低头调试视频编码参数。窗外，夕阳落在大棚顶上，反射出一片暖红。
李慕白双击打开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按月份分类存着三万小时的原始影像。他点开最早的一段——那是三年前春天，第一株紫番茄苗破土而出的画面。
嫩绿的芽尖缓缓顶开土壤，微微颤动了一下，像是在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