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金陵饭店的房间，许心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周世宏早已回来，正兴奋地讨论着今晚的见闻，尤其是墨云指认赝品那段。
“心哥，你说那罐子到底真的假的？墨云小姐看着不像乱说的人啊！”王天河凑过来问道。
周世宏也一脸好奇：“是啊许爷，连博物院的人都惊动了，这事闹大了。”
许心摇摇头，语气沉重：“真假现在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已经成了一个漩涡中心。刘总，马总，杜老，墨云，李院长，还有……一些没露面的人，都被卷了进来。”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金陵城的璀璨夜景，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收到一条新的微信消息。他拿起一看，发信人赫然是周慕云，内容只有简短的四个字：
「小心墨家。」
许心没有犹豫，立刻回拨了周慕云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通，周慕云那边背景安静，似乎也在等待他的联系。
“周先生，短信我看到了。”许心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需要立刻见您一面，当面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周慕云的声音传来，听不出情绪：“可以。地点？”
许心略一思忖，报上了周世宏提供的一处位于秦淮河畔、以私密性着称的私人茶楼名字。“半小时后，我在‘静观阁’等您。”
“好。”周慕云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许心收起手机，对一旁眼巴巴看着他的王天河和周世宏快速交代：“我出去见个人”
他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周世宏立刻意识到事情不简单，马上保证：“许爷放心，我和天河就在房间，哪儿也不去！”
王天河也难得地没有多问，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半小时后，“静观阁”最深处一间临水的雅致包间内，茶香袅袅。
许心和周慕云相对而坐。
“周先生，短信是什么意思？墨家……墨叔叔和我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件罐子，又和我父亲的失踪有什么关联？”许心没有迂回，直接抛出了一连串压在心底的问题。
周慕云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端起面前的紫砂杯，呷了一口清茶，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墨门，”他放下茶杯，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追忆的沧桑，“在金陵乃至江南的古玩圈里，是一个传承已久、亦正亦邪的隐秘流派。他们精于各种古艺，尤其是修复与仿制，其技艺源远流长，几可乱真。”
“你父亲许建安，是百年不遇的天才。他不仅在瓷器修复上登峰造极，于书画、金石、装裱等诸艺，亦是无一不精，眼界心胸，远超同侪。”
“墨门当代家主，也就是你口中的墨叔叔，墨渊，早年因慕你父亲之才，曾多次北上请教。你父亲见他确有天赋且心诚，便也倾囊相授，两人亦师亦友，关系莫逆。”
周慕云的话语将许心带回了童年那些模糊的记忆片段，那位沉默寡言的“墨叔叔”形象渐渐清晰起来。
“然而，”周慕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墨门终究有其自身的路径和生存法则。他们从你父亲那里学到了精妙的修补之术，却并未完全遵循你父亲‘救死扶伤，不造赝害人’的准则。反而……将这些技艺，更多用在了仿古作伪之上，以此牟取暴利。”
许心瞬间想起了墨老先生高价收回那幅“拼接宋画”时的神情，那不仅仅是怀念，或许……还有一丝难以启齿的愧疚？
“你父亲起初并不知情，甚至与墨渊合作，共同修复过数件极为珍贵的残器。你之前帮周世宏看过的那幅《秋山访友图》，便是其中之一。”
“那本是利用宋代画作残片拼接补全的‘再造之物’，初衷是为了保存古画神韵。但后来，你父亲偶然发现，墨门竟打算将这类他们经手修复、甚至参与‘再造’的器物，瞒天过海，当做完整的真品出售！”
周慕云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你父亲为人刚正，对此勃然大怒。他无法容忍自己倾注心血、旨在‘续命’的技艺，成为欺骗世人的工具，更无法接受挚友走上这条歧路。他与墨渊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两人理念彻底决裂。”
许心听得心潮起伏，他仿佛能感受到父亲当年的愤怒与失望。
“也正是在追查墨门可能流出的‘高仿’过程中，”周慕云继续道，目光锐利地看向许心
“你父亲接触并窥见了一个远比墨门更为庞大、组织严密的跨国造假产业链。这个网络能量巨大，牵扯甚广，不仅制假售假，还可能涉及文物走私、洗钱等更严重的罪行。他意识到，仅仅是阻止墨门，不过是杯水车薪。”
“所以……”许心的声音有些干涩，一个惊人的猜想在他心中形成。
“所以，他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也极其危险的决定。”周慕云接过了他的话，语气凝重如山
“他选择了一种近乎决绝的方式——与你母亲和你‘决裂’，制造失踪的假象，然后改头换面，凭借其无人能及的技艺，打入那个造假集团的内部。他要用自己的方式，从内部瓦解这个毒瘤，并追回那些可能因此流失海外的国宝。”
许心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父亲那张已模糊的脸，不是抛弃，不是意外，而是……以身犯险！
“那件‘明永乐青花携琴访友图大罐’……”周慕云的声音将许心拉回现实
“是你父亲打入那个集团的关键‘投名状’之一。它必须被认定为‘真品’，并且以一个合理的‘传承’故事，通过这次拍卖会‘洗白’。这是计划的一部分，是为了获取更深层信任、接触核心机密的重要一环。如果它在此时被指认为赝品，不仅整个计划会前功尽弃，你父亲的身份也会立刻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许心缓缓坐回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但一股前所未有的炽热火焰却在心底燃烧起来。父亲还活着！
他一直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在黑暗中独自前行！
他回想起周慕云之前的种种暗示，回想起墨云那狡黠而探究的眼神，回想起杜老那模棱两可的态度……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串联起来。
“我明白了……”许心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眼神中的迷茫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的光芒
“所以，墨家……墨云今天的举动，是试探，还是……”
“墨渊或许还念着旧情，但他身后是整个墨门的利益。”
周慕云冷静地分析，“他们未必清楚建安兄的全部计划，但很可能察觉到了这件罐子与你父亲手艺的关联，或者嗅到了其中不寻常的气息。墨云的出现，既是代表墨门表明他们的‘知情’和存在感，也可能是一种……警告或牵制。他们不希望这件可能牵扯到旧事的罐子，脱离他们的视线或控制，打乱他们自己的布局。”
许心点了点头，彻底明白了周慕云让他“小心墨家”的深意。
墨家是敌是友，此刻难以分辨，但他们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周先生，谢谢您告诉我这一切。”许心看着周慕云，真诚地说道。
周慕云摇了摇头，眼神复杂：“我答应过你父亲，在他完成计划前，绝不透露半分。但眼下情势逼人，你已深陷其中，不能再让你蒙在鼓里。许心，你父亲走的是一条荆棘密布的路，你现在知道了真相，选择权在你手上。是继续装作不知，还是……”
“我知道该怎么做。”许心打断了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会配合，让那件罐子，必须是‘真品’。”
他不能破坏父亲的计划，他要成为父亲在明处的掩护，哪怕这意味着他要暂时违背自己作为修复师的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