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符保一声痛呼,快如剁馅的双刀残影瞬间消失,左手刀也被王怀山踢飞了,驴打滚躲开连环一脚,借着小石等人乱刀掩护,往后院狼奔。
“上火器、不要硬拼!”
张昊正在写奏疏,听到前院大乱,掏出腋下短铳闪到门墙边,朝一阵风进院的符保大叫:
“怎么回事,卫署那边没事吧?”
“那边没消息,王怀山突然杀进院子,属下不是对手,老爷快走!”
治所前后两进带跨院,没后门,符保说着攀上墙头扫一眼,跳下来靠墙扎马步,暂充梯子。
“砰、砰、砰!”
“不要管我!”
“二组退后,上手榴弹!”
前面枪声、喊叫声乱成一片,接着就是轰隆一声巨响。
“慌个甚!”
喷子面前众生平等,张昊双枪在握,丝毫无惧,突然看见一个身影在穿堂房顶上一闪即逝,大惊失色,我勒个擦,这特么还是人么?
慌忙一个助跑,踩着符保攀上墙头,外面貌似没有埋伏,他跳进巷子,往大街上飞奔。
北湖挖出地下水,城内百业秩序井然,坊间百姓被巨响惊动,乱嚷嚷跑到街上,涌向察院。
“大伙都退开,不要进去!”
符保害怕妖人混迹人群行刺,喝叫众人退后,让坊间坐铺的火甲速去州衙卫署报信。
州县在分派侵田之际,已按照张昊要求,废除人丁与地亩捆绑的里甲制,推行以治安为主旨的保甲制,城乡10户立1牌长,10牌立1甲长,10甲立1保长,说穿了就是治安联防。
一处有事,坊厢保甲头目率众齐至,百姓拎棍子拿菜刀,东一堆西一簇,瞪着爆竹声、打雷声不绝的钦差衙门,都是摸不着头脑,闹出这么大动静,难道请了神仙在做法祈雨?
张昊有种见鬼的感觉,护卫们随身火力充足,拿下州城也不在话下,为何弄不死王怀山?
难道王怀山和倪老鬼尽释前嫌,杀掉邓去疾,救走王妙彤,气不忿又来找老子晦气?
不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卫署情况不明,他钻出人群,顺着街边阴凉往州衙方向跑。
“少爷、少爷······!”
张昊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少爷,是个小女孩的声音,扭头看向街对面。
一个挥手的女孩身影在茶楼窗边转瞬消失,好像被人一把抱走,他突然愣住。
那不是宋嫂的懒馋小徒弟吗,她怎会在此?!
“那座茶楼有问题,快快!”
符保扬刀大叫:
“南关保长何在,堵住那座茶楼前后门!”
周边百姓闻声而动,蜂拥冲去那座茶楼,里面顷刻便传来乒呤乓啷的喝骂打斗。
不大一会儿,丁壮押着一个口鼻窜血的汉子出楼,小鱼儿背着包裹飞跑过来,欢喜大叫:
“少爷!”
张昊大惑不解,就这两个人?
“小鱼儿,这人是谁,你怎会在此?”
人家还要问你呢,小鱼儿气呼呼瞪一眼那个突然动粗的带路家伙,揉着被勒疼的脖子说:
“那天失火,我在鼓楼看见少爷,师父死活不信,少爷,金玉说你进京了,怎么会在这儿?”
张昊恍若被一道天雷劈中。
从前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飞速闪回,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那个在中州敛财惑众,甚而至于策划暴动的无为教妖首,多半是那位熟悉的陌生人:
五云山人,萧琳!
再看那个被揍成猪头脸的家伙,这厮身上绝对有关键线索,不过这世上有一种神秘力量,特么一到紧要关头,线索人物便会无缘无故挂掉!
“捆上这厮,嘴巴堵死!”
指着斜对面不远处的治所问小鱼儿:
“王怀山、一个戴竹笠,穿灰布袍子的瘦高老头,可是跟你们一起来的?!”
“少爷——你、你住在那里?!”
哎呀、坏啦坏啦,小鱼儿不傻,看到少爷的脸色便明白了,难道童大哥他们要杀的人是少爷?
“我去叫住他!”
小鱼儿哧溜钻出人群,撒开小短腿往那边飞跑。
张昊顾不上疑惑,急忙追了上去。
“住手、啊~,咳咳咳咳······”
小鱼儿跑进院子尖叫,被眼前的残破景象吓一跳,挥开扑面而来的灰尘,跺脚尖叫:
“快住手,不要打啦!
只见穿堂三楹房屋已经化为废墟,到处墙倒屋塌,张昊顾不上惊骇,急叫:
“快去叫郎中,让百姓退远些!”
小焦跟着一个护卫从跨院溜过来,面如土色道:
“老爷,那人在后院上房,被埋在房子下面了,不知死活,太可怕了······”
“可有伤亡?”
“石大哥肋骨断了几根,小生哥被椽子砸伤······”
那护卫正说着,忽听后面哗啦啦大响,似有重物倾倒,西跨院传来惊叫:
“他没死!”
紧接着便是一串火铳齐鸣,放炮仗一般。
“哎呀、你们不要打了,我去叫他出来!”
小鱼儿急于将功补过,绕开断壁残垣往后面跑。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你快出来!”
“回来!”
张昊推开拦在身前的符保,握铳猫腰追上去,却见王怀山浑身灰尘从废墟里钻出来,小鱼儿扑上去拳打脚踢,那厮竟然无动于衷。
“不要开枪!”
他发现王怀山布满灰尘的脸上,莫得任何表情,与小鱼儿一前一后绕开废墟,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左右有人埋伏,那种旁若无人的气势,简直让人不寒而栗,泥马,这是火云邪神啊!
“小心戒备!”
骇疑令他冷汗狂飙,慌忙提醒隐蔽在断壁残垣间的战术协同小队,紧接着便察觉到王怀山不大对劲,人的眸光闪烁等同灵魂独白,然而他从王怀山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情绪波动。
“老爷。”
他闻声瞅一眼小焦带来的郎中,扭头发现视线被遮住,推开人盾符保,打量近前的王怀山,对方的眼睛同时转过来,随即转开。
张昊的眼神充满了震惊。
乍一看,王怀山似乎没有任何异常,实际上,眼里却少了什么东西,彷佛一潭死水。
这是一个行尸走肉,或者说是杀人机器,这不科学呀,难道我穿越的是一个假大明?!
“愣着作甚?快去救人!”
他吼完郎中,又喝问小鱼儿,火气十足。
“到底怎么回事,你师父呢?”
少爷果然生气了,小鱼儿扁着嘴抹眼泪豆,抽噎说:
“师父受伤了,呜呜,童大哥说皇帝派个贪官来害人,师父就让我来,呜呜,我不知道要杀的是少爷,呜呜······”
治所外面人喧马嘶,打酱油的总是姗姗来迟。
“老爷,我没让衙门的人进来。”
邓去疾汗流浃背道:
“属下以为妖人要声东击西,没想到······”
“跟着小鱼儿一块来的贼子口中有线索,立即审讯!”
张昊去跨院查看护卫的伤势,小石受伤很重,是肋骨断裂造成的血气胸。
他亲自动手术,插上麦管引流,忙到天黑,见小石呼吸通畅,伤势稳定,这才松口气。
感染问题他不大担心,中医青霉素即菜卤,此物是常州特产,烧鲜竹沥也能治疗肺炎。
取菜卤的人手出发,张昊挥退众人,枯坐院中,望着月下断壁废墟,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他在大明其实一个朋友也木有,这些护卫便是他最亲近的人,倘若因他而死,他无法原谅自己。
一大早,照看小石的护卫见他过来,轻声道:
“王怀山没异样,那个小孩一直哭。”
治所大管家小焦进屋嗫喏道:
“老爷,刘三那几人被倒塌房屋砸伤,已经死了一个。”
张昊出院路过废墟停步,交代符保:
“留着浪费粮食,都杀了。”
后院堂屋房顶烂个大窟窿,王怀山坐在椅子里,像个木头,张昊冷冷瞥一眼,进来偏房。
小鱼儿坐在床上,双目红肿,听到脚步声抬头,委屈的叫声少爷,眼泪流个不住。
“乖,不哭了,吃饭没?”
张昊说着,发觉自己肚子也是空空如也,好像两顿没吃饭了。
让人送来粥菜,陪着小女孩吃饭,小鱼儿趴在桌边喝口粥,怯怯的抬眼。
“少爷,你会把我关进大牢么?”
张昊摇头。
“不怨你,是谁让你们来中州的?”
小鱼儿蹙起小眉头说:
“除了去曲馆,还有一些大官的酒席推不掉,师父平时就在咱们酒楼待着,上上个月一天晚上,师父收拾行李,说是要带我出趟远门。
我们坐船去了淮安府,在宋员外家住了几日,宋员外派人送我们去徐州,后来又坐船去了开封,在童大哥家耽搁几日,又坐船来竹溪。
童大哥介绍我们去梁指挥家做饭,原来是为了捉王老头,我们住进酒坊,师父就给王老头用针用药,一个倪管事跑来,说酒坊不安全。
出城后我们去了一处窑洞,接着给王老头用针,没想到他突然把师父打伤,我以为王老头醒了,好不害怕,师父说王老头其实没醒。
师父说这是好事,因为炼药人二十岁以下最好,王老头太老,成功性不大,没想到不用师父费神,王老头的魂魄自个就进到真空家乡。
原来那个倪管事是王老头师哥,他说王老头的武功是神授,就是在真空家乡学来的,少爷,我们不知道他们想杀你,你饶了我师父吧。”
张昊心里有很多疑惑不解,给小丫头剥了一个鸡蛋,就着凉调海带丝咬一口窝窝头说:
“看来你师父也是上了别人的当,你入教了?”
“嗯?”
小鱼儿一脸迷糊,接着又连点下巴。
“没去天海楼时候,师父整天忙着赶宴会,就把我送去陈家私学,那先生好可恶,偷偷告状,师父把我领回去揍了一顿,就再没去了。”
“这个老学究当真可恶。”
张昊觉得宋嫂没有告诉小丫头教门的事。
“你师父如何炼药人?真的好奇怪吔。”
小鱼儿喝口粥,想起自己打小吃的苦中苦,小大人儿似的叹口气。
“炼药人用不了多少药,师父偏要逼我吃药尝药,金陵药铺都被我吃过来了,要不是去了酒楼,开始学着做菜,不知道还要吃多少药。”
“原来你也是个小药人啊,可真够苦的。”
“可不嘛,金玉、金燕儿她们老是给我诉苦,却不知道我比她们还苦,一开始尝香料还好些,等把香料认过来就惨了,那些草药好苦的。
今日尝两种,明日尝三种,隔上十天半月回头再尝尝,说错了还要挨打,少爷,你让我跟着你吧,我会做菜烹茶、铺床叠被,绝不偷懒。”
张昊打量小丫头,这个傻孩子给他的印象就是懒、馋,想不到竟是生化领域的一枚新秀哩。
“春上宝琴来信,说小燕子病了一场,好些没?”
小鱼儿又迷糊了,金燕儿病了我咋不知道?
“伤风打喷嚏有什么大不了呀,就会找琴小姐卖惨,她在桃梨苑美着呢。”
果然,此燕非彼燕,这件事宝琴没瞒他,却没告诉他宋嫂的事。
“药人如何炼学会没?”
“炼制不难,就是人难找、药难觅,师父说护法神将其实就是还魂尸,那晚上给王老头用药我才闹明白,药方都是早年背过的,行尸秘密就是、少爷,你要保证不能告诉别人。”
小鱼儿见他点头,接着说;
“事先得备好一副假死药,药人吃了心跳气息慢慢就会消失,好像是死了,其实是假死,接着再灌起死回生药,······”
“起死回生?啥药?”
“哎呀,少爷你好糊涂,起死回生药只能给喝了假死药的人用,哪能给死人返魂嘛,方子里河豚、蟾蜍有毒,要用山药缓和,就这三样。”
张昊一头雾水,搁下碗筷道:
“这样就行啦?接着呢?”
小鱼儿咯吱吱嚼着海带丝,呜呜说:
“接着要用针、念咒,看药人魂魄是否进入生死之间,嗯,就是真空家乡,若是不行,就得用少君方,保证药人任由摆布。”
古代有所谓少君术,也就是见神术,少君方顾名思义,多半类似于加强针,让药人沉浸于甚么真空家乡不可自拔,张昊问她:
“少君方是啥药?”
“闹羊花呗,王老头练过神拳,喂完返魂药就进了神域,可听话了,省了师父不少事。”
张昊表面平静,内心波澜起伏。
“王怀山能救过来么?”
小鱼儿大惊,俩眼珠子瞪得像铜铃。
“少爷,他太凶了,醒过来会杀了我的。”
看来能恢复正常,张昊接着套话,原来王怀山平时能吃能言,但是没有记忆,只听从施术人说的话。
“是不是每天都要喂药,你的少君丸呢?”
小鱼儿撅着小嘴巴,不情愿的解下腰间荷包。
“师父就给我三粒,今日已喂了一粒,少爷,回去我怕师父要打死我。”
“那就跟着我好了。”
“真的?”
小鱼儿喜不自禁,倘若宋嫂在此,怕是会被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活活气死。
张昊收起药丸,笑道:
“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傻丫头还是人精。”
“我是人精。”
“看来你真的傻。”
“人家不傻,金玉才傻。”
“不傻就去厨房打些饭食伺候王怀山,等他慢慢醒来,至少不会杀你。”
“噢。”
小鱼儿乖乖的去做事。
张昊拿着花生米大小的药丸凑鼻端嗅嗅,没有任何味道,估计外层滚了面脂糖衣之类。
他觉得小鱼儿没撒谎,迷幻药是炼制并控制药人的关键秘密,这和巫婆神棍玩的降神附体没有本质区别,科学来讲,就是催眠。
人性有弱点,或者说是本能,时刻都在接受心理暗示,常人接到癌症通知会垮掉,癌症患者通过暗示也能治好,催眠无所不能。
进入深度催眠状态,会对外界刺激不起任何反应,却与催眠师保持感应关系,因此王怀山在宋嫂的命令下,唯小鱼儿之命是从。
这种没有记忆的状态,或叫潜意识,或叫先天,功家、释家、道家苦修所求就是自由进出此境,特异功能只会在这个境界中显露。
小鱼儿说这个秘境是真空家乡,王怀山在此境界习得高超武功,巫婆神棍自我催眠后也能进入其中,往往能实现多重人格转换。
或出现惊人的神通,或呈现超常的视听味嗅触智,超记忆、超毅力、超常体力、思维传感、意念致动、预测未来、洞察过去等。
其实这是人人都有的潜能,所以粽饺、神棍、鬼神遗迹遍布世界,神域也是地狱,二者就在人的脑子里,天堂地狱人间是一体。
魂魄进入此境,说穿就是自我意识回归集体潜意识,这与人渴望回归母体、寻找归宿同理,以求获得和谐圆满,此即所谓得道。
此境虽好,常人难入,即便催眠降神之辈,也只能浮光掠影,唯有苦修进入此境者才能得到一些好处,王怀山大概就是这种人。
宋嫂炼制药人最困难之处,就是将王怀山的魂魄留在那个秘境,巧了,王怀山是此境熟客,加上药物辅助,护法神将顺利出炉。
河豚毒能减弱人大脑功能和新陈代谢,让人处于冬眠状态,并产生魂魄出体神游体验,蟾蜍毒也能激发幻觉,闹羊花同样致幻。
当然还有更有效的药物,嗑药飞叶子,瘾君子和行尸走肉没啥区别,就像滇云人吃蘑菇,从入门到入土,爱的就是登仙之幻觉。
张昊过来堂屋,见到小鱼儿正和王怀山唠嗑,空饭碗放在一边,画面温馨。
“小鱼儿,房顶烂了,小心瓦片砸着脑袋,带他去厢房吧。”
取一粒药丸给女孩,交代说:
“突然减量不妥,你把药丸分成四天的量,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