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空气有些发黏。
那句“能加密吗”问出来,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诺基亚和爱立信代表瞬间闭了嘴。他们听得懂中文,更听得懂这句话背后的分量。
张汉玉看着那个穿旧军装的中年男人。男人肩膀很宽,坐姿像是一根钉进地里的桩子。
“能。”张汉玉回答得很快,没有半点犹豫。
“哪种程度?”男人没动,声音很沉,像是从胸腔里直接震出来的,“是简单的扰码,还是真正的加密?”
“底层协议全在我们手里。”张汉玉指了指桌上的样机,“不管是dES,还是RSA,甚至更复杂的动态密钥。只要算力跟得上,我们就能做。理论上,可以做到一话一密。”
一话一密。
这四个字像是一颗钉子,狠狠扎进了男人的耳朵里。在这个年代,那是军用电台才有的待遇,而且设备通常有一台冰箱那么大。
宋志敏在一旁坐不住了。他也是体制内的人,太清楚这个穿着旧军装、没戴肩章的人是谁。总参三部的龙校官,专门搞通信对抗的狠角色。
“龙校官,您别听他忽悠。”宋志敏强挤出一丝笑,“这只是一台民用设备,还是拼凑出来的。ARm7那点算力,跑个系统都费劲,哪还能跑得动高强度加密算法?这不符合科学规律。”
龙校官没理会宋志敏,甚至连头都没偏一下。他从兜里掏出一块怀表,啪嗒一声打开盖子,放在桌面上。
“现在是两点十五分。”
龙校官抬起头,那张线条刚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给你半个小时。我要这台机器能进行加密通话。我会让我的技术参谋在隔壁用频谱仪监听。如果只是一堆杂音,咱们接着聊。如果能听出一句人话……”
他顿了顿,把怀表往前推了一寸。
“那你就带着你的破烂,滚出北京。”
全场哗然。
史密斯和皮特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半小时?在没有预装加密芯片的情况下,靠软件实现实时语音加密?这是天方夜谭。
“不用半小时。”
张汉玉拉开椅子坐下,把样机的数据线重新插回电脑。
“晓月,把内核的音频流截获接口打开。”
苏晓月手心里全是汗,但手指很稳。她迅速切断了原本的音频通路。
“建国,去把那边的示波器接上,让龙校官看个明白。”
张汉玉十指悬在键盘上。他没有调取任何现成的加密库,那种东西太臃肿,这颗只有33mhz的cpU跑不动。
他要写一个最简单的异或加密(xoR)。
原理很简单:生成一个随机的伪噪声序列,和语音数据流进行“异或”运算。原本清晰的语音瞬间就会变成无序的白噪声。接收端只要有同样的种子密钥,再做一次异或,声音就能还原。
这不需要复杂的浮点运算,只需要简单的逻辑门操作。这是为这颗贫弱的芯片量身定制的“轻量级盔甲”。
键盘声响了起来。
没有停顿,没有思考。那些代码像是在他脑子里存了很久,此刻只是顺着指尖流淌出来。
`void EncryptVoiceStream(byte* buffer, int length)…`
屏幕上的光标疯狂跳动。
宋志敏凑过来看了一眼,眉头皱成了川字。全是位运算。左移,右移,异或。这根本不是常规的加密写法,更像是……直接在操作二进制流。
十分钟。
键盘声停了。
“好了。”张汉玉拔掉数据线,把样机递给龙校官。
“这么快?”史密斯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年轻人,写个贪吃蛇还要二十分钟呢。”
张汉玉没理他,指了指隔壁的房间:“龙校官,让您的参谋开始吧。”
龙校官拿起样机,拨通了手里另一台特制的军用步话机。
“洞两,洞两,我是老龙。收到请回答。”
与此同时,李建国打开了连接在监听设备上的扬声器。
滋——滋——
刺耳的电流声瞬间充斥了整个会议室。那是毫无规律的白噪声,像是一万只知了在叫。根本听不出任何人类语言的特征,甚至连语调起伏都被抹平了。
但在龙校官的耳朵里,那台其貌不扬的丑陋手机里,传来了参谋清晰的声音:“洞两收到,信号清晰,无丢包。”
龙校官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他把手机贴紧耳朵,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今晚吃饺子。”
扬声器里依旧是滋滋啦啦的电流声。
“重复一遍。”龙校官命令道。
“今晚吃饺子。”参谋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字正腔圆。
龙校官挂断电话,把样机放在桌上。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台还在冒着热气的机器,又看了看那个满屏幕位运算代码的笔记本电脑。
他站起身,抓起那块怀表,揣进兜里。
“走了。”
龙校官转身就往外走,步伐很大,军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宋志敏愣住了:“龙校官,这……这怎么算?验收报告还写不写?”
龙校官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宋志敏,又扫了一眼那几个面色铁青的外国人。
“写个屁。”
扔下这三个字,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但在经过张汉玉身边时,一张白色的卡片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张汉玉手边的桌面上。
没有头衔,没有名字,没有单位。
只有一串手写的电话号码。
“明天上午十点,这个号码会有人接。”龙校官的声音很低,只有张汉玉能听见,“一个人来。”
门被重重关上。
史密斯和皮特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们不是傻子,那个军人的态度说明了一切。这台机器,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商业产品,它拿到了一张通往更高层级的入场券。
“张先生。”史密斯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西装,语气变得生硬且冰冷,“你的演示很精彩。但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些路虽然通了,但未必能走得远。”
“那是我的事。”张汉玉收起那张卡片,放进贴身的口袋。
……
走出邮电部大楼,北京的风有些硬,刮在脸上生疼。
李建国提着工具箱,腿还有点软:“汉玉,刚才那个当兵的……什么意思?咱们这是过关了?”
“不仅过关了,还拿到了一张护身符。”张汉玉看着车水马龙的长安街,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一半。
有了军方的背书,宋志敏再想动用行政手段卡脖子,就得掂量掂量了。
就在这时,张汉玉兜里的那台样机震动起来。
不是电话,是短信。
发信人:王小明。
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字,却让张汉玉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瞬间崩紧。
**【出事了。速回电。】**
张汉玉立刻找了个公用电话亭,拨通了王小明的号码。
“老板!完了!全完了!”
电话那头,王小明的声音带着哭腔,背景嘈杂,像是在机场或者码头。
“冷静点,说事。”
“摩托罗拉、诺基亚,还有爱立信,三家联手了。”王小明喘着粗气,“就在刚才,美国加州北区法院受理了他们的诉讼。他们指控联发科(mtK)的GSm基带芯片侵犯了他们七项底层通信专利。”
张汉玉握着听筒的手猛地收紧。
“还有……”王小明咽了口唾沫,“他们申请了‘临时禁令’(tRo)。法院已经批了。从今天开始,联发科所有的GSm芯片,禁止在全球范围内销售,直到官司结束。”
“官司要打多久?”
“这种专利官司,少则一年,多则三年!而且……”王小明的声音绝望到了极点,“他们还给台积电发了律师函。谁敢给联发科代工,就连谁一起告。蔡明介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他的生产线已经被停了,剩下的那点库存也被封存了。”
釜底抽薪。
这就是国际巨头的手段。他们不需要在技术上打败你,他们只需要利用规则,利用法律,利用庞大的资本,直接切断你的供血。
没有芯片,星火手机就是一堆废铁。
不管系统多流畅,不管加密多牛逼,造不出来,就是零。
“老板,咱们怎么办?”王小明在那头喊,“蔡明介问我要不要退定金。他说这生意他做不了了,这是神仙打架,他个小鬼遭殃。”
张汉玉靠在电话亭冰冷的玻璃上,看着街道对面。
那里,宋志敏正陪着史密斯和皮特走出来。几个人有说有笑,史密斯手里夹着雪茄,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他们早就准备好了这一手。
演示会只是个幌子。他们早就知道星火用了联发科的芯片,所以这把刀,早就悬在头顶了。
如果你演示失败,那就当个笑话看。
如果你演示成功,那就把刀落下来,让你死得更难看。
“不退。”张汉玉对着话筒,声音冷得像冰,“告诉蔡明介,钱留着。让他把研发团队保住。官司的事,我来想办法。”
挂断电话,张汉玉站在风里,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白色的卡片。
那串手写的号码,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一边是即将断裂的资金链和供应链,是必死无疑的绝境。
一边是神秘莫测的军方邀约,是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险路。
李建国凑过来,看张汉玉脸色不对:“汉玉,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路被人挖断了。”张汉玉把卡片捏在指间,指节发白。
“那……那咱们怎么办?”
张汉玉看着那张卡片,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疯狂的弧度。
既然你们要把桌子掀了,那我就换一张更大的桌子。一张你们这帮洋鬼子根本不敢上的桌子。
“建国,定明天的机票回鹏城。你带苏晓月先走。”
“那你呢?”
“我留下来。”张汉玉把卡片重新揣回兜里,目光投向远处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去见一个人。去下一盘更大的棋。”
“你要去求那个当兵的?”
“不。”张汉玉摇摇头,整理了一下衣领,“求人没用。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利益交换才是永恒的。”
“我要让他们知道,保住星火,不仅仅是保住一家公司。”
“而是保住这把能插进敌人心脏的刀。”
“只有把我们也变成那个庞大战争机器的一部分,摩托罗拉的那张禁令,才会变成一张废纸。”
风更大了,卷起地上的落叶。
张汉玉转身走进人流。这一次,他不是去谈判,他是去结盟。
与龙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