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渐炽,将院中那番关于搏杀与兵法的短暂讨论镀上了一层金辉。冷烨尘看着凌初瑶,她站在那儿,身姿挺拔,眼神清亮,方才那番“小队奇袭”的言论,绝非寻常村妇能有的见识。
他心中那份探究欲愈发强烈,如同发现了掩埋在沙砾下的瑰宝,忍不住想看得更清楚些。
“你方才所言小队协同,乱中取胜,倒与军中精锐斥候的某些战法暗合。”冷烨尘开口,声音里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就事论事的认真,“然斥候多以探查为主,即便接战,也力求隐匿,速战速决。听你之意,似更侧重于主动破袭,以寡敌众?”
凌初瑶见他没有纠缠技巧来源,反而深入探讨战术本身,心中微松,也生出了几分兴致。末世里,她带领小队在尸潮中求生,在废墟间争夺资源,那些血与火淬炼出的经验,与此地正统兵法相比,别具一格。
“隐匿与强攻,皆视情势而定。”她走到一旁石凳坐下,顺手拿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划了几道简单的线条,“若敌阵严整,士气正盛,自然不宜硬撼。但若寻其薄弱之处,譬如粮道、指挥所在,或趁其疲惫、松懈之时,以精锐小队如尖刀般插入,制造混乱,斩其首领,往往能收奇效,甚至扭转战局。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她的话语简洁,却一针见血,勾勒出的是一种极度务实、甚至带着几分冷酷的作战思路,一切以最终胜利为目标,不择手段,只求高效。
冷烨尘目光落在泥地上那几道看似随意,却隐隐透着某种攻击指向的线条上,心中震动。这种思路,与他所受的“正道”兵法教育有所不同,更偏向奇诡,但不可否认,在特定情况下,极具杀伤力。他带兵时,也并非全然不用奇兵,但如此系统、如此赤裸裸地强调“斩首”与“制造混乱”,还是让他感到一丝新颖与……契合。
“想法不错。”他颔首,也在她对面坐下,捡起另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画出一个简单的方阵,“然则,如何确保你这支小队能精准找到薄弱之处?又如何保证在敌阵之中,不被瞬间合围剿杀?任何将领,都不会将命门轻易暴露。”
他提出的,是实际执行中必然面临的难题。
凌初瑶似乎早有思考,树枝点在方阵侧后方:“所以,情报为先。战前需尽可能探查敌情,知其部署、知其将领习性。行动时,声东击西,伴攻诱敌,制造局部优势。小队成员需各有所长,有人擅突进,有人精暗杀,有人通伪装,更需绝对信任,配合无间。一旦得手,立即远遁,绝不恋战。”
她顿了顿,看向冷烨尘,眼神锐利:“至于被合围……既然选择潜入,便要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觉悟,亦要预留至少三条撤离路线。狭路相逢,勇者胜,但更需智者谋。”
冷烨尘静静听着,越听,心中的惊讶越甚。她不仅提出了理念,连情报、配合、撤退这些细节都有所考量,思路之缜密,完全不似空谈。尤其是“各有所长”、“绝对信任”、“预留退路”这几句,简直是精锐小队作战的核心要义!
他的眼神彻底变了,之前的疑虑被一种纯粹的、对于未知知识的探究与欣赏所取代。他发现,自己竟有些期待她的回答,期待这种思维碰撞带来的火花。
“若依你之见,以百人对千人,据守孤城,当如何?”他抛出了一个经典的守城难题,想看看她又有何不同见解。
凌初瑶几乎没有犹豫,树枝在“城”周围划了几个圈:“百人对千人,正面抗衡是死路。当充分利用地利,坚壁清野,于城外险要处设伏,疲敌扰敌,断其粮草。城内广布疑阵,虚张声势,令敌莫测虚实。集中所有力量,专攻其一点,比如夜焚其营,或毒其水源。最重要的是,让每一个守城之人,都清楚为何而战,退后一步便是家园尽毁,唯有死战,方有生机。士气,有时比兵力更重要。”
她的方案,狠辣,务实,甚至有些……不择手段,却又句句戳在以弱胜强的关键点上。尤其是最后关于“士气”的看法,与冷烨尘这等宿将的想法不谋而合!
冷烨尘看着她,晨光中她的脸庞光洁,眼神冷静得近乎残酷,却又闪烁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智慧光芒。这一刻,他完全忘记了她的身份,忘记了那些未解的谜团,只觉得自己仿佛在与一位久经沙场的同袍探讨军务。
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淡、极真实的弧度。那是一种发现宝藏、棋逢对手的惊喜。
“受教了。”他放下树枝,声音低沉,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凌初瑶也放下树枝,迎上他的目光,看到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探究,心中微微一动。她能感觉到,两人之间那堵无形的墙,似乎在这一番关于“杀人术”与“生存法”的交流中,悄然薄了几分。
“彼此。”她淡淡回道。
一阵微风吹过,拂动她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泥地上那些勾勒着生死搏杀的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