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把手机倒扣在桌上，目光落在窗台边那两枚并排的U盘上。屏幕的光早已熄灭，房间没开灯，只有楼下路灯透上来的微弱光线，在桌角划出一道斜线。他没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像是在确认某种节奏。
半小时前那条短信还在他脑子里回响：“你拿到的东西，不是证据，是诱饵。”他没删，也没回复。他知道，现在每一步都得走稳。
他起身，从包里抽出那份烧毁笔记本的残页，展开，又看了一遍自己写下的那句话：“证据来源于匿名渠道，经第三方技术恢复，原始提供者身份未知。”字迹清晰，墨色沉实。他把纸折好，放进一个密封袋，又取出另一份文件——尸检报告的打印件，首页上被红笔划去的签名位置，他用透明胶带小心贴住，防止进一步破损。
凌晨两点，他打开笔记本，调出U盘镜像文件的修复进度。李薇的离线修复模块还在运行，进度条停在百分之六十七。他盯着屏幕，等。
天刚亮，进度条走完。文件结构恢复成功，除部分图像模糊外，其余内容完整可读。他逐页核对，重点落在签名栏。被划掉的名字是“赵卫国”，与老周提供的档案复印件笔迹一致，且印章位置偏移，明显是事后强行抹除。他翻到目击者名单扫描件，郑世杰的名字被红笔圈出，旁边标注“当晚八点三十二分，接警记录补录”，字迹与值班日志不符。
他合上电脑，把镜像U盘放进内袋，外衣口袋留了备份资料袋。出门前，他站在玄关镜前停了两秒，整理领带。不是为了体面，是为了让对方看清他的眼神。
监察委接待点在城东一栋不起眼的办公楼里。他没走正门，绕到侧翼，按预约时间敲了三下门。门开了一条缝，穿深色夹克的男人看了他一眼，点头让他进来。
房间不大，一张会议桌，两台显示器，墙上挂着流程图。夹克男坐主位，没自我介绍，只说：“你提交的材料我们收到了。现在是初步核查阶段，不能承诺结果。”
林远把密封袋放在桌上。“U盘内容已由第三方技术团队恢复，原始文件未改动。提供者身份已做脱敏处理，不涉及泄密风险。”
夹克男没碰袋子，只问：“你为什么认为这能立案？”
“因为这不是孤例。”林远打开资料袋，抽出一张资金流向图，“恒正所五年内通过三家空壳公司，向王志强妻弟的建材公司转账五十二次，累计五千二百七十万元，名义是法律咨询费。合同编号重复，开票时间冲突，且收款方无实际法律业务记录。”
夹克男眉头动了下。
林远继续：“更关键的是这辆越野车。”他翻出另一份文件，“市局某分局名下登记的公务用车，购车款一百一十八万，来自恒正所‘捐赠’。审批文件上签字笔迹与当事人日常签名不符，存在代签可能。捐赠时间是案发后第十三天，恰好是林建国第一次提交复查申请的次日。”
房间里静了几秒。
夹克男终于伸手，拿起资料袋，翻了几页。“上级有不同意见，认为这些只是关联线索，构不成职务违法证据链。”
“那尸检报告呢？”林远声音没高，“被划去的签名，补录的接警记录，还有目击者被圈名？这些是巧合？还是有人早就想把案子压住？”
“我们也在查。”夹克男合上文件，“但程序必须走完。你现在提供的，我们已归档，进入初查流程。”
“我能知道进展吗？”
“按《监察法》第十八条，我可以告诉你，调查已启动。”夹克男看着他，“但阻力不小。有人质疑证据来源，也有人认为你在借旧案搅动局面。”
林远点头。“我查的是案子，不是压力。”
夹克男沉默片刻，忽然说：“我们查了那辆车的后续。去年年初，它被调往市局下属培训中心，名义上是‘资产调剂’。但调拨单上没有使用记录，GpS也从未激活。它一直停在车库，没动过。”
林远盯着他。
“更奇怪的是，”夹克男压低声音，“购车款打款账户的开户行，是恒正所长期合作的支行。经办人去年调岗，但我们查到他手写笔记里有一句：‘这笔钱不是捐赠，是封口费。’”
林远没说话。
“我们还顺藤摸瓜，查了恒正所其他‘捐赠’项目。”夹克男翻出一份内部简报，“近三年，他们向三家事业单位‘捐赠’设备、车辆，总额超两千万。其中两家单位的负责人，与郑世坤在多个项目上有过私下会面。”
林远缓缓吐出一口气。“所以，这不是一个人的问题。”
“是网络。”夹克男说得干脆，“你递来的材料，只是冰山一角。现在的问题是，谁在底下托着这块冰。”
林远站起身。“只要程序不中断，证据就在。”
“但有人想让它中断。”夹克男提醒，“昨天下午，我们接到一通内部电话，要求‘暂缓对恒正所资金流的深挖’。没有书面文件，只有口头传达。”
林远眼神没变。“那你们还查吗？”
“查。”夹克男把资料袋收进抽屉，锁上，“但你要小心。你递材料的时候，楼下停了辆黑色轿车，没挂牌。我们的人去查，车跑了。司机没露脸。”
林远没意外。
“你最近别回律所，也别用常用手机。”夹克男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是一串数字，“这是应急联系号码，只有我知道。有事打这个。”
林远接过，折好放进口袋。
走出大楼时，风比昨晚大了些。他没叫车，沿着人行道往西走，经过三个路口，拐进一条商业街。街边店铺陆续开门，一家便利店亮着灯。他进去买了瓶水，用现金付账，然后走进洗手间。
他从内袋取出那个未实名的手机卡，插进备用机，拨通李薇的号码。
“准备备份。”他说，“所有证据，三份离线存储。U盘、硬盘、光盘，分开保存，地点不联网。”
“你怀疑他们要动手？”
“不是怀疑。”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是知道。”
挂断电话，他把手机卡抠出来，捏在指间。便利店外，一辆电动车驶过，溅起一小片水花。他站在门边，目光扫过街道。
一辆灰色轿车停在五十米外，车窗贴着膜，看不清里面。
他没动，只是把手机卡放进嘴里，咬住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