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合上，灯光在金属壁上投下淡淡的反光。林远站在角落，手指仍搭在文件袋边缘，指节微微用力，像是在确认里面光盘的存在。下行数字一格格跳动，他没有抬头看。
走出地下车库时天已微亮，晨风带着湿气吹过衣领。他快步穿过街道，回到律所楼下，刷卡进电梯，直上十一层。
办公室门刚推开，陈小雨已经坐在桌前。她面前摊开几份打印材料，手边是翻开的《刑法》条文汇编，荧光笔在“故意杀人罪”几个字下划出醒目的黄线。听见脚步声，她抬眼看了过来，眼神清亮。
“我昨晚把证据看了一遍。”她开口，声音平稳，“我想试试写控告状。”
林远点头，把文件袋放在桌上，取出光盘递过去。“用这个编号整理证据链，每一项都要对应到具体条文。”
她接过光盘，插入电脑，调出“证据117号”文件夹。画面一帧帧闪过：郑世坤走出包厢的身影、账本纸页上的字迹、声纹比对结果。她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下第一行标题：刑事控告状。
半小时后，她停下打字。
“林律师，”她说，“陈浩的死因是火灾，直接动手的人至今没查到。我们能以‘故意杀人罪’起诉郑世坤吗？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要求主观故意和客观行为，可目前没有证据显示他下达过纵火命令。”
林远坐在对面，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
“杀人不一定要亲手点火。”他说，“教唆他人实施犯罪，或者明知后果必然发生仍积极推动，都构成共同犯罪。他支付封口费，是为了阻止陈浩举报；而他知道，这类举报一旦被压制，往往伴随极端手段。这不是推测，是他在同类事件中的惯用做法。”
他翻开一份旧档案，指着其中一行记录：“三年前，城北拆迁案中，一名证人突然撤诉，三天后坠楼身亡。郑世坤当时担任法律顾问，事后调查认定为‘意外’。但那份撤诉协议的签署时间，和一笔两万元的转账记录完全吻合。”
陈小雨听着，慢慢点头。她回到文档，重新修改措辞，在“主观故意”部分加入时间线梳理：郑世坤知晓陈浩掌握证据→派人接触施压→支付封口费→纵火案发生→销毁原始施工记录。
“除了故意杀人，”她问，“还能加其他罪名吗？”
“有。”林远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泛黄的笔记本，翻到一页写着“程序是盾，也是矛”的批注。“我们可以叠加指控。他伪造验收报告，属于帮助毁灭、伪造证据罪，刑法第三百零七条。他通过中间人行贿监管人员，触犯刑法第三百八十九条。每一项都有证据支撑，哪怕其中一项被质疑，其他指控依然成立。”
她开始逐条对照。增强视频对应伪造证据，声纹鉴定关联威胁言论，银行流水指向行贿，原始尸检报告与火灾现场记录形成反差。她在每一段指控后标注证据编号，并附上来源说明。
写到结尾时，她加上一句：“依据《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一十条，被害人近亲属有权向司法机关提出控告。控告人陈小雨，系陈浩唯一子女，具备合法主体资格。”
文档定稿时已是中午。五份纸质控告状打印完毕，每一份都加盖骑缝章，连同密封的证据光盘装入档案袋。
第二天上午九点，市法院立案大厅。
林远和陈小雨并排站在窗口前，递上材料。立案法官翻阅了几页，眉头微皱。
“这类案件通常由检察机关主导。”他说，“个人提起刑事控告，尤其是涉及多名罪名的复杂案情，立案难度较大。”
林远平静回应：“本案原审存在系统性掩盖，检察机关长期未启动监督程序。根据《刑诉法》司法解释第一条，当公权力未能履行职责时，被害人近亲属有权依法行使控告权。我们已提交亲属关系公证及死亡证明，主体资格明确。”
法官沉默片刻，又看了看证据清单目录。
“材料齐全，我们会提交合议庭审议。”他说，“是否受理，三个工作日内答复。”
三天后，通知送达。法院决定受理此案，并向郑世坤发出传票，要求其七日内到庭说明情况。
当天下午，郑世坤代理律师提出管辖权异议，称案件涉及跨区域利益输送，应由上级法院审理。申请被驳回，裁定书明确指出：“犯罪行为地发生在本市城南工地，属本院管辖范围。”
消息传来时，林远正在办公室核对控告状副本。他把裁定书放在桌上，拿起笔，在日程表上写下“开庭准备”四个字。
陈小雨坐在对面，正在整理证据目录。她将《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再次标亮，合上笔记本，轻声说：“下一步，等开庭。”
林远抬头看了她一眼。
“从今天起，每一个动作都要留下记录。”他说，“每一次通话、每一份文件、每一笔支出，全部存档。他们会在程序上找漏洞，我们必须滴水不漏。”
她点头，打开一个新的文件夹，命名为“控告行动日志”。鼠标点击新建文档，输入日期和时间：2025年4月7日 上午10:18。
第一行写着：今日法院正式受理对郑世坤的刑事控告，案由包括故意杀人罪、帮助毁灭伪造证据罪、行贿罪三项。证据编号117-1至117-4均已归档，副本保存于保险柜。
林远站起身，走到档案柜前，将控告状原件放入专用卷宗袋，贴上标签，锁进最下层抽屉。
回到座位，他打开邮件系统，准备向监察委抄送受理通知。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方，停顿了一下，转而新建一封加密邮件，收件人填写技术团队专用账号。
正文只有一句：启动所有备用监控数据交叉验证，重点筛查2018年至今郑世坤出入城南工地的影像记录。
发送后，他关闭页面，转向电脑桌面的文件夹列表。鼠标滑过“待查_118”，双击打开。
两段视频截图静静躺在窗口里：郑世坤在会议起身时，左口袋露出纸角，上面写着“汇款”；另一次，字迹更清晰——“转入私人账户，确保不留痕”。
林远放大第二张图，用截图工具框选文字区域，另存为新文件。命名：“线索118-1”。
他正准备归档，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一条来自公用打印店的通知：您于今早九点委托扫描的旧票据已完成，请及时领取。
他盯着那条消息，没有立即回复。
陈小雨合上电脑，抬头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拿？”
林远收回视线，点头起身。他拿起外套，顺手将“待查_118”文件夹拖入加密分区，按下锁定键。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走廊灯光均匀洒落。门禁刷卡声响起，金属门向两侧滑开。
林远走在前面，手刚搭上楼梯扶手，忽然停下。
他转身回到工位，打开抽屉，取出一支录音笔。这是昨天整理父亲遗物时发现的，尚未播放。
他按下播放键。
沙沙的电流声后，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出：“……他们答应给钱，但我不能签。那些钢筋不合格，孩子要上学的楼，不能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