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盘膝坐在静室中央，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衣衫，混合着从皮肤裂缝中渗出的淡金色血液，在身下汇聚成一滩诡异的水渍。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唯有那双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转动，显示着他正经历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体内的状况更加糟糕。《混元诀》修炼出的精纯灵力，此刻就像脱缰的野马，在他的经脉中横冲直撞。原本宽阔坚韧的经脉，被狂暴的力量冲击得千疮百孔，每一次灵力的奔腾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丹田气海之中，那枚原本晶莹剔透、缓缓旋转的金丹，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碎裂。
更可怕的是神识的冲击。突破瓶颈时引动的天地灵气，裹挟着无数混乱的意念碎片，如同滔天巨浪，不断冲击着他的识海。无数幻象在他脑中闪现：有时是前世都市的车水马龙，有时是初入修真界时的惶恐挣扎，有时又是林薇薇那张带着讥诮的俏脸……心魔丛生，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吞噬。
“坚持住……必须坚持住……”陈凡凭借着一股顽强的意志，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疯狂运转功法，试图重新掌控局面。但那股突破带来的力量太强大了，远远超乎他的预料和掌控能力。他感觉自己就像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可能被彻底撕碎。
轰隆——！！！
就在这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九天惊雷，猛地炸响在府邸上空！
笼罩整个府邸的“九宫锁灵阵”光幕，应声而碎！那足以抵挡元婴修士全力一击的坚固阵法，此刻却如同纸糊的一般，寸寸断裂，化作漫天飞舞的灵气碎片。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席卷整个庭院，假山崩碎，灵木折断，精心铺设的白玉地砖被层层掀起，烟尘弥漫，一片狼藉。
静室受到剧烈冲击，墙壁上出现道道裂痕，屋顶的瓦片簌簌落下。陈凡浑身剧震，又是一口逆血喷出，气息瞬间萎靡了大半。阵法被强行破开，与他心神相连的阵盘瞬间受损，反噬之力让他雪上加霜。
“完了……”一个绝望的念头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内忧外患同时爆发，他几乎看不到任何生机。
烟尘缓缓散去，破碎的庭院景象映入眼帘。而在那片废墟的中心，一块最大的、刻画着核心阵纹的玉石基座上，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十分邋遢的老头。花白的头发乱得像一团鸟窝，脸上满是油污和灰尘，几乎看不清本来面貌。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满各色补丁的灰色布袍，袖口和衣襟处沾满了深色的油渍。他的一条腿耷拉着，另一条腿随意地翘着，姿态悠闲得仿佛坐在自家炕头。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里还拿着半块啃得坑坑洼洼的黄褐色馒头，正旁若无人地往嘴里塞着。那馒头看起来又干又硬，甚至能看到一些没磨碎的麸皮。
老头似乎完全没在意周遭天崩地裂般的景象，也没看静室中奄奄一息的陈凡，反而抬起浑浊的双眼，扫了一眼府邸外围，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啧，现在的年轻人，突破个境界都搞得跟拆家似的。”
府邸外围的半空中，此刻已经聚集了不少被这边巨大动静吸引来的修士。脚踏飞剑的，乘坐葫芦的，驾驭妖兽的，林林总总，怕是有数十人之多。修为从筑基到金丹不等，甚至隐隐有几道属于元婴期的强横气息隐藏在云端。
他们的目光，大多炽热地盯着静室方向，盯着那因为陈凡突破失败而开始紊乱、外泄的精纯灵气。那种气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和纯粹，对于任何修士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好精纯的灵力！此子修炼的绝非普通功法！”
“阵法已破，他此刻又处于突破反噬的最虚弱期，真是天赐良机！”
“嘿嘿，合该我等有此机缘！”
贪婪和恶意几乎不加掩饰。在修真界，杀人夺宝，趁火打劫，乃是常态。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
一道乌光，快如闪电，悄无声息地从人群侧面激射而出！那是一柄三寸长的梭形飞剑，通体漆黑，剑身缠绕着诡异的灰色气流，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出手之人极其阴险，飞剑并非直取静室，而是划出一道刁钻的弧线，绕过正面，袭向静室侧面一处因阵法破碎而显出的裂缝！时机、角度，都狠辣到了极点！
这一击，若是击中，正处于关键时刻的陈凡，绝无幸理！
然而，这柄蕴含着歹毒杀意的飞剑，在距离静室裂缝尚有十丈距离时，却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猛地停滞在了半空之中！
剑身剧烈震颤，发出不甘的嗡鸣，却无法再前进分毫！
直到这时，破空之声才传入众人耳中。
坐在废墟上的邋遢老头，仿佛刚刚被这飞剑的动静打扰，有些不耐烦地掀了掀眼皮。他甚至没有转头去看那柄飞剑，只是随意地抬起那只沾着馒头屑和油污的右手，伸出拇指和食指，对着飞剑的方向，凌空轻轻一弹。
动作轻松写意，就像弹走一只碍眼的苍蝇。
“叮——”
一声清脆悦耳，如同玉磬轻击的声音响起。
那柄品质不凡、足以威胁金丹修士的幽毒梭，应声而碎！
不是被震飞，也不是被折断，而是从剑尖开始，寸寸碎裂，化作了最细微的金属粉末，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连同上面附着的歹毒灰气，也一同湮灭，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天地间，一片死寂。
原本蠢蠢欲动的人群，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所有贪婪、兴奋的表情都僵在了脸上。几个隐匿的元婴修士，更是倒吸一口凉气，眼中露出骇然之色。
弹指间，毁去一件灵器级的飞剑，而且是如此轻描淡写，连一丝法力波动都未曾显露！
这邋遢老头，是什么人？！
一些原本打算跟着出手的修士，悄悄收回了已经摸到法宝上的手，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老头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继续啃着他的硬馒头，嘴里还含糊地抱怨：“吃个饭都不安生。”
就在这时，异变再起！
因为阵法被破和外界干扰，陈凡体内的灵力彻底失控，突破带来的反噬全面爆发！他周身毛孔都在向外喷射细密的血箭，气息急剧衰落，眼看就要金丹碎裂，道基尽毁！
同时，天空之中，风云突变！浓厚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云层之中，电蛇乱舞，雷声隆隆！一股浩瀚的天威锁定而下！这是突破失败引来的天罚反噬！虽然比不上真正的天劫，但也绝非此刻油尽灯枯的陈凡所能承受！
内外交困，十死无生！
就连那几个隐匿的元婴修士，也微微摇头，认为此子已在必死之局。
然而，那邋遢老头却在此刻停下了啃馒头的动作。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中汇聚的雷云，又歪头瞅了瞅静室中气息奄奄、浑身是血的陈凡，浑浊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不同于之前的情绪。
那似乎是一种……追忆？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惋惜。
“唉……”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沉沙哑，却奇异地压过了天空的闷雷声，“小子，运气倒是不错，碰上了老头子我心情好。”
话音未落，他拿着那半块馒头的手，随意地朝着静室方向一挥。
没有耀眼的光芒，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只有一股温和、醇厚、蕴含着难以言喻生机的力量，如同初春的暖阳，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整个静室，将陈凡包裹其中。
在这股力量的作用下，陈凡体内狂暴窜动的灵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抚平，渐渐归于温顺。经脉的裂痕开始缓缓愈合，丹田内布满裂纹的金丹，也稳定了下来，不再恶化。那股笼罩在他识海中的心魔幻象，如同冰雪消融，迅速退去。
就连天空中那汇聚的、带着天罚气息的雷云，也仿佛失去了目标，翻滚的速度明显减缓，威压渐消。
老头另一只空着的手，则是对着天空随意地摆了摆，像是在驱赶蚊蝇。
“散了吧，散了吧，碍眼。”
说来也怪，那原本需要元婴修士严阵以待的天罚雷云，竟真的在他这随意摆手间，开始缓缓消散，不过数息功夫，便云开雾散，重新露出了湛蓝的天空。
阳光洒落，照在老头满是油污的脸上，他眯了眯眼，似乎有些嫌弃这光亮，又低头啃起了馒头。
府邸外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修士，包括那几位元婴老怪，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挥手间平复狂暴灵力，治愈道基之伤！摆手间驱散天罚雷云！
这是何等神通？！
这邋遢老头，绝对是超越了元婴期的恐怖存在！很可能是化神期，甚至……更高！
一想到自己刚才竟然对此等人物所在的府邸心生贪念，不少修士顿时面如土色，双腿发软，差点从空中栽下去。
那几个元婴修士相互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惧和庆幸。幸好刚才没有抢先出手，否则，此刻化为飞灰的，恐怕就是他们了。
再无一人敢停留，也不知是谁带头，众人如同潮水般，悄无声息地、以最快的速度退走，生怕慢了一步，引起那位恐怖存在的注意。转眼间，府邸周围便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满地狼藉和温暖的阳光。
老头对这一切浑不在意。他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馒头，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打了个饱嗝。然后，他挪了挪屁股，在那块阵法基石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背靠着另一块断壁，翘起二郎腿，竟然……开始打盹！
微鼾声很快响起，他竟真的在这废墟之中，守着静室，睡着了。
静室内，陈凡的呼吸已经变得平稳悠长。在那股温和力量的滋养下，他的伤势正在快速恢复，原本濒临碎裂的金丹，不仅稳固下来，表面那些裂纹竟然在慢慢愈合，金丹的光芒反而比之前更加纯粹、凝练了几分。溃散的灵力重归掌控，沿着《混元诀》的路线缓缓运转，每一个周天，都让他的气息雄浑一分。
他虽然依旧闭着眼，处于一种深层次的调息状态，但意识已经恢复了一丝清明。外界发生的一切，他虽然无法清晰感知全部，但那弹指碎飞剑、挥手平灵力、驱散天罚雷云的模糊印象，以及最后那笼罩他的温和力量，都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底。
他知道，自己这次能在必死之局中活下来，并且因祸得福，稳固了境界，全是拜外面那位神秘的邋遢老头所赐。
时间缓缓流逝，日落月升。
当第二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再次照射进静室时，陈凡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眸中神光内敛，气息沉静浑厚，不仅伤势尽复，修为更是彻底稳固在了金丹中期，甚至隐隐触摸到了后期的门槛。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体内传来一阵噼啪的轻响，充满了力量感。
他推开静室的门，走了出去。
庭院依旧是一片废墟，昭示着昨日惊心动魄的变故。
而在那片废墟之上，邋遢老头依旧靠坐在那里，似乎姿势都没变过，微鼾声均匀地响着，阳光照在他花白的头发和满是褶皱的脸上，竟有几分安详。
陈凡走到老头面前，停下脚步。他看着眼前这个救命恩人，心情复杂。有感激，有好奇，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袍，然后，对着鼾声正浓的老头，躬身，深深一揖。
“晚辈陈凡，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老头鼾声停了一瞬，眼皮抬了抬，露出一条缝隙，浑浊的目光扫了陈凡一眼，嘟囔道：“吵死了……挡着老头子晒太阳了……”
说完，翻了个身，背对着陈凡，鼾声再起。
陈凡：“……”
他直起身，看着老头的背影，却没有丝毫恼怒，反而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
这位前辈，当真是个妙人。
他没有再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如同一个护卫，为这位救命恩人，也为这位看似邋遢却深不可测的前辈，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