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眩晕感褪去后，文森发现自己正站在农场西侧，谷物交易站的锈蚀铁门外。
这里安静得可怕。
没有队友的插科打诨，没有游荡者沉重的脚步，甚至连风吹过麦田的沙沙声都消失了。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沉闷地压在耳膜上，整个世界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任务面板上，只有一行冰冷的文字。
【任务目标：进入‘汽车旅馆南侧封锁线’局内没有任何可搜索物资。】
没有倒计时，也没有敌人提示。
这是一趟注定孤独的旅程。
文森调整了一下莫辛纳甘的枪带，迈步沿着那条龟裂的公路，向东走去。
这条路，他闭着眼睛都能走完。
但这一次，每一步都踩在记忆的碎片上。
他走过断桥，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桥下那幽深的排水渠。
冰冷的雨水，枪口的火光，子弹撕开皮肉的剧痛……一股幻痛从左肩的旧伤疤处传来，让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
那次伏击，到底是谁？
阿贾克斯的手下？还是卡莫纳的其他势力？
他继续向前，路过那辆侧翻的白色小货车。他曾在车厢里的保险箱内，摸出了那枚珍贵的黄金手镯。
此刻，车厢门紧闭，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弹孔，像一张张无声控诉的嘴。
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对沿途那些可能藏着高价值物资的地点视若无睹。
很快，汽车旅馆那栋U型的二层小楼，在血色夕阳的映衬下，出现在公路尽头。
他踏入停车场，脚下踩到了几枚黄铜弹壳，发出清脆的声响。
就是这里。
他抬头看向二楼那个破碎的窗口，阿贾克斯那张冷酷的脸，和他手中那把冒着青烟的AKS74U，仿佛就在昨天。
但这一次，文森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不是来复仇的，他是来寻找答案的。
他没有踏入旅馆半步，而是直接绕过主楼，走向南边的封锁线。
穿过一片稀疏的树林，一道由铁丝网、拒马和沙袋构成的简易防线横亘在眼前。
防线后，停着一辆军用卡车。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持枪而立，他们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瞬间锁定了他。
士兵的头顶，没有任何名字和阵营标识。
他们就是一堵墙，一扇门。
文森能感觉到，至少有三支步枪的准星，已经牢牢地套在了自己的胸口。只要他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下一秒就会被打成筛子。
他缓缓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
然后，他用两根手指，从上衣口袋里，捏出了那张硬质的【乔木镇通行证】。
他一步一步，走得极慢。
二十米。
十米。
五米。
他停在一名士兵面前，将通行证展示出来。
那名士兵的目光在通行证上停留了两秒，又像扫描仪一样，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才微微侧身，收起了步枪。
他一言不发，走到拒马前，拉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小门，用下巴朝里面点了点。
文森收回通行证，对他点头致意，迈步走进了那扇门。
一步之遥，两个世界。
身后农场的死寂与萧瑟瞬间褪去。
一股混杂着泥土、牲畜粪便和劣质燃料炊烟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味道并不好闻，却带着一股鲜活的“烟火气”。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他正站在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路两旁是低矮的平房和荒废的农田。夕阳的余晖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血色，不远处，一个小镇的轮廓在暮色中静立。
这里就是乔木镇。
与战火纷飞的农场截然不同，这里破败，却有活人的气息。
能看到有镇民在田里收拾着什么，几个孩子在路边光着脚丫追逐打闹，扬起一片尘土。他们衣衫褴褛，脸上是长年累月风霜刻下的疲惫，但眼神里却没有麻木。
他们看见文森，只是投来几道好奇的目光，随即又转头去做自己的事。
文森的记忆中，浮现出担架上看到的模糊场景，与眼前的一切渐渐重合。
他的任务面板，悄无声息地更新了。
【任务目标：拜访乔木镇的代理镇长，杨克·莫雷兹。】
一个清晰的标记出现在小地图上，指向小镇中心一栋最显眼的二层小楼。
乔木镇不大，以一个十字路口为中心，散落着二十几栋建筑，大多是平房，其中一半以上都已是断壁残垣。几个男人正费力地从废墟里撬着砖块和木料，大概是想修补自己的屋子。
文森顺着土路，向镇中心走去。
他的出现，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其中两张面孔有些眼熟，正是当初抬他担架的那对兄弟。
“嘿，那不是……迪克吗？他回来了？”
“是他！失踪好几天了，我还以为他死在外面了。”
“镇长正念叨他呢，快去个人告诉镇长！”
零星的议论声飘进文森的耳朵里，让他心头升起一丝古怪。
迪克？
是在叫我？
他记得自己被担架抬进来时，镇上几乎没什么人，现在怎么冒出来这么多？
他没有停下脚步，很快就走到了那栋二层小楼前。门口挂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用油漆写着“乔木镇行政办公室”。
一个头发花白，看起来五十多岁的老人正站在门口，像是专门在等他。
老人看到文森，脸上立刻堆起热情又熟稔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迪克！我的老天，你总算回来了！跑哪儿去了？大家伙儿可都担心死你了！”
男人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文森的肩膀上，动作亲切得不似作伪。
文森整个人僵在原地。
“你是……莫雷兹镇长？”他试探着问。
“这才几天就把我忘了？还是枪伤把脑子震坏了？”杨克爽朗地大笑起来，“除了我这个倒霉的代理镇长，这破地方还有谁？”
他上下打量着文森，“看你这灰头土脸的样子，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杨克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走进了办公室。
“你那家杂货铺的门都关了好几天了，我还以为你小子受了伤吓破了胆，当天夜里就跑路了呢！”
杨克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一边给他倒了杯水，却只倒了半杯。
“省着点喝，净水可金贵。”
他把水杯递过去，话锋一转。
“对了，昨天北方阵线的人来过，问我有没有见过一个戴着红色贝雷帽的军官，说是他们的叛徒，最近在附近活动，让我们小心点。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乱了。”
红贝雷帽的军官？
阿贾克斯！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文森的脑海中炸响。
“迪克，你怎么不说话？傻了？”杨克把水杯塞到他手里，关切地看着他。
文森没有回答。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理解眼前这荒诞的一切。阿贾克斯，是北方阵线的叛徒？
杨克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摸出一把黄铜钥匙，塞进文森手里。
“喏，你杂货店的备用钥匙，怕你弄丢了，我一直帮你收着。赶紧回去看看吧，你那些货都堆在店里，我让安娜大婶和小杰克帮你归置了一下。既然回来了，伤看来也没大碍，就赶紧开门营业吧，镇上现在什么都缺，大伙儿可都指望着你那点存货过日子呢！”
当文森的手指，触碰到那把冰冷的黄铜钥匙时。
异变突生！
他的整个玩家界面，开始剧烈地闪烁，无数代码和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刷过屏幕。AI助手7230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电子杂音，像是在极力对抗着什么。
【警告！检测到未知数据流涌入！正在尝试解析……】
【解析失败！身份协议冲突！】
【错误！错误！正在强制同步……】
下一秒，一个全新的、带着暗金色边框的身份面板，猛地弹了出来，与他原本的玩家面板并列悬浮在视野中。
【Npc身份：迪克·文森】
【职业：乔木镇杂货店老板（奸商）】
【声望：乔木镇（友善），北方阵线（中立），卡莫纳卫士团（敌对）】
【状态：已回归】
【当前持有任务：《失落的货物》（未激活）】
文森的呼吸，骤然停滞。
现实中的“李文森”。
游戏里的玩家“李”。
以及眼前的，乔木镇杂货店老板，Npc“迪克·文森”。
三个截然不同的身份，在这一刻，如同三条奔腾的河流，悍然汇聚在他的脑海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那些关于乔木镇的残缺记忆，燃烧的汽车，男人的惨叫，倒在血泊中的自己……
那不是什么狗屁的游戏背景故事。
那是他，“迪克·文森”的亲身经历！
他不是玩家！
或者说，他不仅仅是一个玩家！
他死死地攥着手里的钥匙，目光穿过房门，望向门外那条通往小镇深处的街道。
那里，有他所谓的“杂货店”。
有他“丢失”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