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整，文森按下游戏舱舱的退出按钮。
舱盖缓缓升起，冷气从密封的缝隙中泄出，在南岛训练营地下三层的空调房里化作淡淡的白雾。文森睁开眼睛，视网膜上还残留着沉船湾指挥中心的全息投影画面，那些标注着火力点和弹药储备的红色光标在他眼前停留了三秒才逐渐消散。
他坐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和肩膀。在暗区游戏中连续作战十二个小时，虽然身体躺在游戏舱舱里没有移动，但大脑的疲劳感却是真实的。他能感觉到太阳穴两侧隐隐作痛，这是长时间高度集中注意力后的正常反应。
游戏舱舱外，一名穿着白色实验服的年轻助手立刻走上前，手里拿着一条热毛巾和一杯温水。
“文森先生。”助手的声音很恭敬，“林悦博士一小时前发来紧急消息，说有重要事情必须当面汇报。她现在在地下五层实验室等您。”
文森接过热毛巾，擦了擦脸。温热的触感让他的意识彻底从游戏世界抽离出来。他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什么时候发的消息？”文森问。
“晚上十点零五分。”助手回答，“林博士说这件事很紧急，让您下线后立刻去找她。”
文森点了点头。他从游戏舱舱中站起来，双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他穿着一套黑色的紧身运动服，这是专门为长时间使用游戏舱舱设计的，透气性好，不会因为长时间躺卧而产生压迫感。
“通知她，我十分钟后到地下实验室。”文森说。
助手转身离开，文森走向休息室。他需要先洗把脸，整理一下思绪。
十分钟后，文森站在地下五层实验室的气密门前。
这扇门是特制的，厚达二十厘米的钢板外层包裹着防辐射材料，门框周围安装着三道气密封条。门旁的电子屏上显示着实验室内部的环境数据：温度22摄氏度，湿度45%，气压101.3千帕，空气洁净度达到医疗级标准。
文森按下门旁的指纹识别器，绿色的光束扫过他的右手食指。验证通过，气密门发出低沉的气压释放声，缓缓向两侧打开。
一股带着消毒水味道的冷气扑面而来。
文森走进实验室，气密门在他身后自动关闭。
实验室占地三百平米，天花板高达五米，四周墙壁全部贴着白色的防静电瓷砖。头顶的无影灯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没有任何阴影死角。实验室中央摆着十二个巨大的培养舱，每个培养舱都有两米高，一米宽,透明的强化玻璃舱壁内注满了淡蓝色的营养液。
林悦站在第一排培养舱前，背对着门口。她穿着白色的实验服，褐色短发用发夹随意固定在脑后，露出修长的脖颈。她的双手撑在培养舱的控制台上，盯着舱内漂浮的身体，姿态专注得像在欣赏某件艺术品。
文森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培养舱里。
舱内漂浮着一具成年男性的身体。
这具身体和张昊有着惊人的相似——同样的身高，同样精悍的肌肉线条，甚至连脸部轮廓都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这具身体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苍白色，像是从未见过阳光。他闭着眼睛，身体微微蜷缩，呼吸管从嘴部延伸出来，连接到培养舱顶部的生命维持系统。
文森的目光从第一个培养舱移到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十二个培养舱，十二具一模一样的身体。
林悦猛地转过身，双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她的眼睛下面有深深的黑眼圈，显然已经连续工作了72小时以上，但此刻眼神却亮得像要燃烧起来。
“文森。”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每个字都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我们做到了。猎犬一号的克隆体——不，应该说是超越猎犬一号的克隆体——培养成功了。”
她大步走到第一个培养舱前，用力拍了拍舱壁，发出沉闷的声响。
“在借鉴了张昊的基因融合性之后，这批克隆体的各项生理指标已经不亚于mIx集团的幽冥战士。甚至在某些方面——”她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更加狂热，“超越了他们。”
文森走到培养舱前,伸手触碰透明的舱壁。玻璃表面微微发凉,内部的营养液在循环系统的作用下缓缓流动,带动舱内身体的头发轻轻飘动。
“神经介入装置呢？”文森问。
林悦的表情变得凝重。她走到实验台前,拿起一台平板电脑,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调出一系列复杂的数据图表。
“经过三十二次实验,我们成功将神经介入装置的植入成功率提升到百分之三十五。”林悦将平板电脑递给文森,“但这还远远不够。mIx集团的幽冥战士植入成功率据说超过百分之八十,我们和他们的差距还很大。”
文森接过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张详细的脑部扫描图。图像中,一个克隆体的大脑被分成十二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在大脑皮层和脑干的交界处,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金属装置,通过无数根比头发丝还细的神经纤维连接到周围的神经组织。
“这是第十八号实验体的扫描结果。”林悦指着屏幕上的金属装置说,“神经介入装置成功植入,并且和大脑皮层建立了稳定的神经连接。但是——”
她放大图像,指向装置周围的一片红色区域。
“植入过程中,百分之六十五的实验体出现了严重的排异反应。大脑组织在装置周围形成炎症反应,神经纤维无法正常连接,最终导致实验体脑死亡。”
文森皱起眉头。他放大图像,仔细观察那片红色区域。炎症区域的边缘呈现出不规则的形状,像是大脑在试图排斥这个外来物。
“为什么成功率这么低？”文森问。
林悦咬了咬嘴唇。“神经介入装置需要和大脑建立连接，但每个人的大脑神经网络都不一样——就像指纹。mIx集团能做到80%成功率，是因为他们从克隆体培养阶段就开始基因改造。”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黯淡。
“而我们只有从猎犬一号身上逆向工程得到的不完整数据。我们在追赶一个领先我们了十年的对手。”
文森沉默了几秒。他知道林悦说的是实话。mIx集团在基因改造和神经科学领域深耕了十几年,投入的资金超过千亿信用币。而盘古集团从零开始,只用了几个月时间就追上了这个进度,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关键突破在哪里？”文森问。
林悦的眼睛亮了起来。她放大其中一个克隆体的脑部扫描图,指向大脑深处的一个特殊区域。
“我们发现,暗区游戏中的AI意识本质上是一种特殊的神经电信号模式。”林悦的声音变得急促,“这些AI在游戏世界中拥有完整的思维能力,能够学习,能够做出决策,能够产生情感反应。这说明他们的意识结构和人类非常相似,只是存在形式不同——人类意识依托于生物大脑,AI意识依托于数据代码。”
她切换到另一个界面,屏幕上出现了一串复杂的波形图。
“如果我们能够将AI意识的数据代码转化为神经电信号,然后通过神经介入装置植入克隆体的大脑,理论上就能让克隆体获得AI的思维能力和战斗经验。”
文森盯着屏幕上的波形图。那些起伏的曲线像心电图一样跳动,但频率要复杂得多,密集得多。
“这只是理论上的。”文森说,“你做过实际实验吗？”
林悦摇了摇头,脸上的兴奋消退了一些。
“没有。”她的声音变得低沉,“我们目前根本没有AI意识的样本可以实验。暗区游戏中的AI都是虚拟数据,我们无法直接提取出来。除非——”
她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着文森。
“除非你能从游戏世界中带出AI意识的数据。”
文森没有立刻回答。他转身走向实验台,拿起桌上的一份实验报告。报告的封面上印着“神经介入装置植入实验第三十二次”的字样,下面是一长串密密麻麻的技术参数。
“这点我来解决。”文森说,“但我需要知道,如果实验成功,会有什么副作用？”
林悦的表情变得凝重。她走到文森身边,从他手中拿过实验报告,翻到最后一页。
“模拟转移过程的实验中,我们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林悦指着报告上的一组数据,“AI意识转移会对克隆体的神经系统造成不可逆的改变。”
她放大数据图表,指向其中一条急剧下降的曲线。
“克隆体的神经元在接收AI意识后,会进入一种超负荷工作状态。AI的思维速度和信息处理能力远超普通人类,这会导致神经元快速老化。根据我们的模拟计算,克隆体的自然寿命会从正常的六十年缩减到——”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低。
“八个月。”
文森的手指停在实验报告的边缘。
“八个月？”他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
林悦点了点头。
“克隆体会保留AI的战斗能力和记忆,甚至可能比AI在游戏世界中更强大,因为他们拥有真实的身体。但代价是,他们只能维持八个月左右的身体机能。八个月后,神经系统会全面崩溃,身体会迅速衰竭。”
文森放下实验报告,走到窗前。实验室的窗户是单向透明的防弹玻璃,外面是一条空荡荡的走廊,墙壁上的应急灯发出暗红色的光。
八个月。
这个时间比文森预想的要短得多。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八个月的超级战士,总比没有强。而且,如果克隆技术足够成熟,八个月后可以再培养新的克隆体,重新转移AI意识。
“继续研究。”文森转过身,看着林悦,“想办法提高神经介入装置的植入成功率,同时尽可能延长克隆体的寿命。哪怕只能多撑一个月,也是进步。”
林悦点了点头。她知道文森做出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
“我会尽全力。”林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