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牙一走，陈默看着桌上那两包精致的点心和那罐茶叶，心里头那点因为赚外快而升起的热乎气，很快就凉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强的不踏实感。鉴定明器，这可不是在潘家园地摊上跟人耍嘴皮子砍价，一个弄不好，是真要沾上大麻烦的。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大金牙半推半就架上了一艘贼船，船下面就是深不见底、漩涡暗藏的黑水。
他在屋里来回踱了两圈，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大金牙那张笑得跟朵菊花似的脸后面，总让人觉得藏着别的算计。而且，他对那些盗墓掘坟的土夫子，心里有种本能的抵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那都是些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在死人堆里刨食的狠角色，跟这些人打交道，光靠他这点从书本上看来的知识和不算灵光的嘴皮子，恐怕不够看。
不行，得找个靠得住的帮手。
他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就是胡八一。
八一爷为人沉稳，身手好，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有股子正气，而且经历过真刀真枪的场面，能镇得住场子。有他跟着，心里能踏实一大半。
事不宜迟，陈默瞅了个院里人少的空当，溜出院子，直奔胡八一和王凯旋临时落脚的那个大杂院。
到了地方，正好看见胡八一在院子里的水龙头底下冲洗胳膊，结实的肌肉在阳光下泛着水光，旁边王凯旋叼着根烟，坐在石墩上吹牛，唾沫星子横飞。
“八一哥，胖子哥。”陈默打了个招呼。
“哟，默子来啦！”王凯旋眼睛一亮，把烟屁股摁灭，“咋样，是不是又淘着好宝贝了？让哥哥我给你参谋参谋！”
胡八一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擦着手，看向陈默，眼神沉稳：“有事？”
陈默也没绕弯子，把大金牙找他去鉴定一批“地下新鲜货”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没隐瞒其中的风险，也说了自己心里的顾虑。
“……八一哥，我心里有点没底，金牙哥说得天花乱坠，但我总觉得这事儿不踏实。想着您经验多，能不能……陪我走一趟？就当是给我壮壮胆。”陈默说得挺诚恳。
胡八一还没说话，王凯旋先蹦起来了：“去！必须去！这种热闹能少得了我王胖子？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土鳖，敢在四九城这地界上摆谱！默子你放心，有我和你八一哥在，保管你横着走！”他拍着胸脯，肥肉乱颤。
胡八一瞪了王凯旋一眼，然后看向陈默，眉头微蹙：“大金牙牵的线？他那人，滑头得很，十句话里能信五句就不错了。鉴定明器，这活儿确实沾手腥。”
他沉吟了一下，看着陈默有些紧张的表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不过，你既然找到我了，我不能看着你一个人去冒险。行，晚上我跟你去。胖子，你也消停点，咱们是去护着默子看东西，不是去砸场子的，到时候看我眼色行事，别瞎咋呼。”
“得令！您就瞧好吧！”王凯旋眉开眼笑，摩拳擦掌。
有了胡八一这句话，陈默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晚上快八点，天色已经黑透。陈默跟奶奶说去找朋友有点事，晚点回来，便悄悄出了门。来到胡同口那棵歪脖子大槐树下，大金牙已经搓着手在那里等着了，不时紧张地四下张望。
看到陈默过来，他刚露出笑容，紧接着就看到了陈默身后跟着的胡八一和王凯旋，那笑容瞬间就僵在了脸上，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不满？
“哎哟，八一爷，胖爷，您二位这是……？”大金牙挤着笑，话里带着试探。
胡八一脸色平静，淡淡道：“默子年纪小，没经过事儿，我们不放心，跟着去看看。金老板，不方便？”
“方便！方便！哪能不方便呢！”大金牙赶紧摆手，脸上重新堆起热情的笑容，“有八一爷和胖爷压阵，那是再好不过了！更稳妥！更稳妥！呵呵……”他干笑着，眼神却飞快地瞟了陈默一眼，带着点埋怨，似乎怪他多事。
陈默只当没看见。
“那就走吧，金老板，前头带路。”胡八一语气不容置疑。
“哎，好，好，这边请，几位跟我来。”大金牙不敢再多说，转身领着三人，钻进了旁边一条更窄、更黑的小胡同。
七拐八绕，越走越偏僻，路灯昏暗，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垃圾堆散发出的酸腐气。最后，大金牙在一扇破旧的、漆皮剥落大半的木门前停了下来。
他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跟踪，这才有节奏地敲了敲门——三长两短。
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缝，一双警惕的眼睛在门缝后面扫视了一圈，尤其是在胡八一和王凯旋身上停留了片刻，这才把门完全打开。
开门的是个精瘦的汉子，穿着脏兮兮的工装，眼神阴鸷，腰间鼓鼓囊囊的，似乎别着家伙。
大金牙赶紧赔着笑对那汉子说：“黑哥，人请来了，还……还带了两位朋友，都是行家，来帮忙掌掌眼。”
那被称为“黑哥”的汉子没说话，只是冷冷地打量了胡八一和王凯旋几眼，侧身让开了通路。
几人走进院子。院子很小，杂草丛生，只有一间屋子里亮着昏暗的灯光。掀开厚厚的棉布门帘，一股浓烈的土腥味、汗臭味和烟味混合在一起的污浊空气扑面而来，呛得陈默差点咳嗽出来。
屋子里烟雾缭绕，点着一盏瓦数很低的灯泡，光线昏黄。除了开门的黑哥，里面还有三个人。一个蹲在墙角，闷头抽烟，看不清脸；一个坐在炕沿上，手里拿着一把匕首，正在削苹果皮，眼神凶狠；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脸上有一道疤，坐在唯一一张太师椅上，目光锐利得像鹰一样，在陈默三人进来时，就死死盯住了他们，尤其是在胡八一身上停留最久。
这几个人，个个身上都带着一股子戾气，眼神里没有丝毫善意，只有警惕、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野蛮。屋里的气氛，瞬间就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王凯旋下意识地往前站了半步，挡在陈默侧前方，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胡八一则面色不变，目光平静地回视着那个刀疤脸，气场丝毫不落下风。
大金牙额头冒汗，赶紧打圆场：“疤爷，几位大哥，人我请来了，这位就是我跟您提过的陈默陈老弟，眼力毒得很！这两位是胡八一胡爷，王凯旋王爷，都是四九城里有名的行家，过来一起帮着看看，保证万无一失！”
那刀疤脸“疤爷”没理会大金牙，依旧盯着胡八一，声音沙哑地开口，带着浓重的口音：“胡八一？听说……你当过兵？摸过枪？”
胡八一淡淡一笑，语气不卑不亢：“当过几年兵，保家卫国。至于摸没摸过枪，疤爷您这问题，不该问。”
疤爷眼神闪烁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有点意思。”他终于把目光转向陈默，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就他？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能看出个屁来？”
陈默心里一紧，但知道这时候不能露怯，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迎上疤爷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东西对不对，年代值不值，看了才知道。疤爷要是不放心，我们现在就可以走。”
大金牙一听急了，连忙摆手：“别别别！疤爷，陈老弟虽然年轻，但真有本事！您先把东西拿出来让几位瞧瞧，准保让您满意！”
疤爷眯着眼看了陈默几秒，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花来。最终，他朝旁边那个削苹果的汉子努了努嘴。
那汉子放下匕首和苹果，弯腰从炕洞里面拖出来一个沾满泥土的麻布袋，哗啦一声，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了屋子中央的空地上。
那是三件器物。
一个沾满湿泥、颜色暗沉的陶罐，约莫一尺来高。
一个锈迹斑斑、带着些许绿锈的青铜小鼎，只有巴掌大，缺了一足。
还有一件，是一尊造型诡异、似兽非兽的黑色石雕，只有拳头大小，表面布满粗糙的刻痕，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着一种不祥的气息。
土腥味更加浓郁了，还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腐朽气味。
“看吧。”疤爷抱着胳膊，冷冷地说道，屋子里的其他几个人，目光也全都聚焦在了陈默身上，带着审视和压力。
陈默知道，考验的时候到了。他能不能镇住这场子，能不能全身而退，甚至能不能从中找到自己需要的信息，就看现在了。
他深吸一口气，排除杂念，蹲下身，目光投向了那三件刚从黑暗深处被带上来的冥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