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宫门前青砖,余音未绝,林昭已命车驾转向工部旧巷。紫袍尚新,玉带未系稳,他却将赏赐视若无物,只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指尖在“徐”字火漆印上稍顿,随即掀帘下车。
巷口槐树斑驳,守候之人正是徐怀之。二人对视一眼,不发一言,换乘一辆不起眼的板车,车板下暗格藏有工部南境地形图。车夫是徐怀之旧部,熟知官道耳目分布,径直绕出城西水门,以勘桥之名南行。
出城十里,至渡口。货船正卸石料,人群嘈杂。林昭忽觉风动有异,抬手压住徐怀之欲登船之势。下一瞬,三支弩矢破空而至,钉入桅杆,箭尾无羽,乃军中制式。随行两名亲卫尚未反应,已被毒烟笼罩,倒地抽搐。
“退入货堆!”林昭低喝,自车底抽出一袋石灰粉,迎风扬出。白雾腾起,遮蔽视线,数名黑衣人自货船跃下,刀锋直取中路。徐怀之借石条掩身,掷出铁尺击偏一刃,林昭趁机翻入空箱,箱壁刻有“镇北营”三字,墨迹未干。
烟散时,刺客已退,只遗一具尸体。林昭俯身查验,从其腰间解下铜牌,正面刻“巡防”二字,背面却有极小“镇”字暗纹,与兵部边军番号相符。他将铜牌交予徐怀之,后者凝视片刻,沉声道:“此非寻常死士,乃边军精锐改制,专司隐杀。”
林昭颔首:“他们知我们欲查军火库,故先下手灭口。”
徐怀之问:“还去否?”
“更该去。”林昭将铜牌收入怀中,“裴党若仅贪财,不足为患;若通边将,便是谋逆。”
二人改道荒岭,弃车步行。徐怀之取出地形图,指一处标记:“此地原为前朝军械库,嘉和初年废弃,然地势隐秘,四面环山,仅一道可通车马。若有人私用,极难察觉。”
林昭道:“崔璒曾主管兵部调拨,岭南驿道所用火器皆经其手。若账本所言属实,此处便是中转枢纽。”
暮色四合,山道尽处,一道铁门嵌于岩壁。门高一丈六尺,外覆铁皮,铆钉粗如拇指,门环锈死,然地面有新痕,显有人近日出入。徐怀之蹲身细察,以指腹摩挲门侧石缝,忽觉机关微动,遂自袖中取出一枚铜尺,依工部密纹轻拨三下。只听“咔”一声,侧门开启寸许。
“前朝制式‘九锁连环’,今唯工部老匠知晓开启之法。”徐怀之低语,“若非我曾修缮皇陵,也难解此机关。”
林昭执灯先行,火光映出库内景象:数十排木架林立,上置火铳、箭矢、火药桶,皆封泥完整,桶身印有兵部暗记“兵械三十七号”,却无调拨文书编号。地面尘土未乱,然角落有拖拽痕迹,似曾搬运重物。
“此处非废弃,乃暗用。”林昭蹲身,揭一桶封泥,嗅其味,火硝混杂松脂,比例异常,“此非军中标准配比,易爆难控,唯急用者才如此配制。”
徐怀之移开铁柜,柜后暗格藏一册账本,封面以油布包裹,墨书“岁输”二字。翻开内页,字迹工整,列有“三月十七,火器三百具,由崔主事签发,经雁门参将府接收,银两转东巷庄宅陆姓户下”。其下另记“六月十一,箭矢五千,附火油三车,由镇北营哨骑接应,入关不报”。
“陆谦、崔璒、镇北营……三线合一。”林昭合上账本,目光沉冷,“裴党以私账调军械,勾结边将,非为敛财,实为蓄兵。”
徐怀之忽闻外头风声有异,低声道:“更铃响了。”
林昭立即将账本交予他:“你携抄本先行,走山后密道,我引开追兵。”
“你何往?”
“我走正门,留痕。”
徐怀之欲言,林昭已将半块玉佩塞入其手:“此物留你处,若我未归,你持此与谢允共议。”
“你欲假死脱身?”
“非假死,乃令其误判。”林昭将玉佩另一半置于门缝石隙,又踢翻一桶火药,粉末洒落门前。
更铃再响,远处火把渐近。林昭退至崖边,解下腰带缠于岩突,纵身下滑。火把队至库门前,见玉佩半枚嵌于石缝,火药倾洒如斗,崖下深谷幽黑,一人影坠落未明。领队翻查玉佩,忽有所觉,低声下令:“搜谷三日,不得遗漏。”
夜半,山后密林。徐怀之倚树喘息,手中账本与火药样本俱在。忽闻枯叶轻响,一人自暗处走出,衣袍染尘,左袖撕裂,正是林昭。
“他们信了?”徐怀之问。
“信了。”林昭接过账本,取出火折子,“此物不能留原册,恐被调包。”
火光腾起,账本在焰中卷曲成灰。二人默然注视,直至最后一角燃尽。
林昭将抄本收入贴身暗袋,又从火药桶取样一小包,藏于竹管。徐怀之忽道:“镇北营既涉军火走私,边关防务恐已动摇。”
林昭望向北方夜空,星河低垂,如列阵之兵。
“明日谢允将在都察院奏请彻查边镇军资。”
“若他们已在朝中耳目遍布……”
“那便让他们听见。”林昭将竹管交予徐怀之,“你今夜入城,将此交谢允亲收。我另有事,暂不返京。”
徐怀之欲问,林昭已转身步入林间。风起,吹动残叶,露出地面一道新掘浅坑,坑中半埋火药桶残片,桶底刻有“工部三十七号”与极小“雁门监造”字样。
林昭蹲身,以刀尖刮去泥垢,火光下,字迹清晰如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