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透,巷中湿气凝于衣袂。林昭立定片刻,指尖拂过袖袋,石粉尚存,无风不动。他将衣角残片浸入墙根积水,墨迹洇散成灰,只余掌心六字——“诏毁于丙字廊”,刻于指甲缝中,血痕微渗。
仆从候在巷口,低首捧匣。林昭取出一枚旧印,按在伪造公文骑缝处,轻声道:“持此往谢府,言礼典第三卷有误,须今夜子时竹溪书院对勘。”仆从颔首疾行,身影没入街角薄雾。
他未归寓所,反折向工部南巷。徐怀之已在库房外等候,见其来,只以目示意门隙内巡吏身影。林昭递过腰牌:“昨得通行令,可查前朝营造图志。若寻得旧廊形制,或能印证所见。”
二人推门入内,尘封卷册堆满三架。徐怀之假称查漏,撬开地砖,通风口冷气扑面。林昭俯身探手,触到石壁刻痕,借火折一照——“丙字廊”三字深凿,与地道所闻吻合。再行数步,铁门横亘,门缝飘出一缕沉香,其味清冽带苦,尾韵微腥,正是裴相书房所燃“青冥香”。
徐怀之屏息:“此门若通相府,裴元衡早知宫中密道,亦知你昨夜出入。”
林昭不语,取笔管中石粉洒于门缝。粉粒随气流微动,向内吸入。他低声道:“气流未滞,日日有人启闭。他们尚未封死此路。”
“既是通途,何不直入?”
“门后必有伏线。此刻强闯,反启其警。”
二人退离库房,林昭于案上留帖:“图志缺页,容后再勘。”字迹工整,无异寻常公务。
子时将至,竹溪书院讲堂闭门不启。谢允立于屏风后,见林昭推门而入,身后徐怀之掩户落闩。堂中烛火摇曳,映出陈元直端坐主位,须发如雪,目光沉定。
“你昨夜入宫,今晨脱身,裴党已令司礼监彻查旧档出入记录。”陈元直开口,声如古钟,“他们要清账,要灭迹,更要杀你于未发之前。”
林昭取出指甲所录六字,置于案上。谢允接过细看,瞳孔微缩。
“丙字廊……便是先帝崩前被锢之地。诏书若毁于此,在场者唯裴元衡一人。”
“火油泼墙,欲焚刻文。”林昭道,“他们动手了,三日内必尽除所有痕迹。”
谢允拍案:“既知其将毁证,何不抢先发难?明日早朝,我可联十三道御史共奏其罪!”
徐怀之摇头:“边镇戍将尚未联络妥当。若朝中骤起风波,裴党必先调兵控城,届时策反不成,反遭屠戮。”
“时间不在我们这边。”林昭目光扫过二人,“谢兄可知裴党为何此时才动手毁证?因他们终于确认——有人知晓真相。自昨夜我离宫,他们便再不停歇。”
堂中一时寂静。
陈元直缓缓道:“你们需何策?”
林昭摊开随身携带的京城坊巷草图,指三点:“三路并进。谢允执言路,即刻联络各地清流士子,凡曾受裴党压制者,皆令其上书陈弊,汇成舆情之势;徐怀之掌实务,速调工部旧档,查丙字廊修缮记录、人役名册、物料出入,务必找出其与相府往来之迹;我则再入工部,以修缮之名查探暗道,牵其耳目,使其不敢轻动销毁之令。”
谢允皱眉:“若你再入工部,恐陷囹圄。”
“我有通行腰牌,查档合规。只要不触铁门,不破禁地,他们便无由拘我。反是你们——”他看向谢允,“一旦发难,必成众矢之的。”
“我本御史,言官之责,何惧之有?”
“非止于言。”林昭低声道,“你需令各地士子以‘科举策论集议’为名,设‘灯头人’,掌火把为信。一人燃,百人应,使寒门之声如星火燎原。”
徐怀之点头:“工部匠籍庞大,若能调出丙字廊修缮时的炭料、铁钉、石料去向,或可追出其与相府私建通道的证据。”
陈元直闭目良久,终睁眼:“书院弟子可为传信之驿。我即刻命人誊录密令,以‘经义考辨’为暗语,分送南北。”
林昭起身,向三人一揖:“明日之后,再无退路。”
夜半,京城外三里柳堤。
七十二人静立河畔,皆着青衫,手执火把,无一言语。林昭立于堤首,火折在掌中缓燃。他未说话,只将火折轻轻一划。
火光跳起。
第一把火把点燃,接着是第二、第三,直至七十二支火把尽数燃起。烈焰映河,水光如练,火影随波起伏,似星河倒流。
一名士子低声问:“何时动手?”
林昭望着对岸宫墙轮廓,火光映其侧脸,明暗交错。
“待工部的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