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日。
黑岩城陷落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带着血腥与恐慌,以比奔马更快的速度,席卷了整个云香府城周围县镇。
首当其冲的,是黑岩城以南、通往府城道路上的县镇。溃散的败兵、逃难的富户、惊慌的流民,将兵败的细节与黄巾军的可怖渲染了十倍,传播开来。
一时间,人心惶惶,道路堵塞,许多靠近官道的村落几乎十室九空,百姓纷纷携家带口向南逃难,唯恐慢了一步,便成为黄巾军刀下的亡魂。
云香府城,这座云香府的政治、经济中心,此刻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与骚动之中。
城门口盘查的兵丁增加了数倍,进出之人皆要受到严厉审视,稍有可疑便被扣押。
城内市集萧条,许多商铺大门紧闭,昔日繁华的街巷显得冷清了许多,只有一队队巡城兵卒踏着沉重的步伐走过,盔甲碰撞声更添几分肃杀。
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在坊间蔓延。茶楼酒肆中,人们交头接耳,面色惶惶。
“听说了吗?黑岩城一天就没了!陈泰将军战死了!”
“一天?不是说黄巾贼有妖法,能驱使巨石飞天,砸垮城墙吗?”
“平陵关、黑岩城接连失守,下一个就是府城了!这可如何是好?”
“府城城墙比黑岩城高厚得多,张将军定能守住吧?”
“难说啊……黄巾军势大,连钟将军、陈将军都……”
“那些当官的早就准备好跑路了!苦的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
“一天!就一天啊!黄巾贼是天兵天将吗?”
流言蜚语,真假难辨,但汇聚在一起,便形成了一种低沉而压抑的恐慌氛围,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府城百姓的心头。
稍有家资者,开始紧闭门户,收拾细软,试图寻找出城避难的门路,却发现四门早已戒严,许进不许出,更添了几分绝望。城门口,试图强行离城的富户车马与严守军令的士兵冲突频发,哭闹声、呵斥声乱成一团。
往日尚算有序的官厅,此刻已乱作一团。官吏们行色匆匆,面色惶惶,传递文书的声音都带着颤抖。
后堂之中,府尹赵瑾再也维持不住往日的官威,他眼眶深陷,嘴唇干裂,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堂内来回踱步,脚下的步伐凌乱而焦躁。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他猛地抓起桌上一份关于军械库损失最终的统计文书,看也不看便狠狠摔在地上,“黑岩城四千守军,竟连一天都守不住!陈泰误我!误我云香府啊!”
别驾孙明小心翼翼地捡起文书,声音带着哭腔:“大人,现在说这些已于事无补。贼酋李炎凶焰滔天,其前锋游骑已出现在城北三十里外,大军最迟明日拂晓必至城下!当务之急,是……是战是守,还是……还是……”那个“走”字,他嗫嚅了半天,终究没敢说出口。
“守?如何守?”赵瑾猛地转身,双目赤红,“军械库被焚,箭矢兵甲十去其三!仓促征调的民夫未经战阵,听闻黑岩城之事,未战先怯!城中存粮虽足,但能支撑几日?援军?州府援军何在?朝廷大军更杳无音信!守城?拿什么守?!”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嘶哑,带着一丝穷途末路的疯狂。
“大人!”长史周文远快步走入,他虽竭力保持镇定,但眉宇间的忧色挥之不去,“四门已按最高戒严处置,王贲将军正亲自督率士卒加固城防,尤其是东城此前受损地段。只是……军心浮动,百姓惊恐,需大人亲临城头,以安军民之心啊!”
“安民心?本官如何安?”赵瑾烦躁地挥手,“贼势如此之盛,本官上去说几句空话,就能让黄巾贼退兵吗?”
周文远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大人!此刻唯有上下同心,或有一线生机。若大人先露怯意,则满城军民顷刻瓦解!黑岩城前车之鉴不远,陈泰将军力战殉国,我云香府岂能不战而溃,辜负皇恩,辜负这一城百姓?”
赵瑾身形一僵,脸色变幻不定。周文远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他试图掩饰的恐惧,也戳中了他作为一府之尊最后的脸面与责任,辜负皇恩四个字,更是令他冷兢,当今陛下可是……再一想到自己京城里的族人……
就在这时,那名曾主张坚守的年轻司马也走了进来,面色凝重地禀报:“大人,城中几家世家门阀大族……派人来探口风,询问……询问府衙有何应对之策,言语间,似有……似有异动。”
他说的含蓄,但在场几人都明白,这些地头蛇恐怕已在考虑后路,甚至可能与城外叛军暗通款曲,黄巾军一路攻城拔寨,速度之快实在有些诡异。
内忧外患,如同层层绞索,套在了云香府城的脖颈上,也套在了府尹赵瑾的心头。
赵瑾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脸庞,肩膀微微颤抖。良久,他放下手,脸上已是一片灰败,但眼神中却多了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狠厉。
很快闻讯赶来的其他文武官员,齐聚云香城府衙大厅之内。
厅下,一众云香府文武官员分列两侧,文官忧色忡忡,武将则大多面带愤慨与凝重。
“诸位,”赵谨环视堂下众人,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黑岩城已陷,陈泰将军殉国。贼酋李炎,挟大胜之威,其先锋已出黑岩城,兵锋直指我府城。局势之危,无需本府多言。今日召诸位前来,便是要议定守城之策,共度时艰。”
一名身着绯袍的文官颤巍巍地出列,拱手道:“府伊,贼势浩大,连克我多处要隘,锐不可当。依下官之见,是否……是否可暂避其锋芒,向……再图后计?”
他这话说得委婉,但内里的退缩之意,在场众人都听得明白。
“周大人此言差矣!”一名豹头环眼的将领立刻出列反驳,声若洪钟,“府城乃一府根本,城高池深,岂是黑岩城可比?我军尚有万余可战之兵,数万青壮,……岂能未战先怯,将祖宗基业、满城百姓拱手让与流寇?末将请命,愿为先锋,出城与贼军决一死战!”
“王将军勇武可嘉,但敌众我寡,出城浪战,恐正中李炎下怀。”另一名较为沉稳的将领摇头道,“当务之急,是加固城防,整顿军备,疏散近城百姓,实行坚壁清野,凭坚城挫敌锐气,待其师老兵疲,或可有隙可乘。”
厅内顿时争论起来,主战、主守、主退,意见不一,乱成一团。
府伊赵谨听着属下的争论,眉头越皱越紧。他猛地一拍案几,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厅内瞬间安静下来。
“够了!”其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弃城而逃,有负皇恩,有辱我等身份,此议休要再提!出城浪战,兵力悬殊,无异以卵击石,亦不可行!”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云香府城防图前,沉声道:“本府决心已定,固守待援!”
“其一,即刻起,府城进入战时状态,四门戒严,许进不许出!加派斥候,严密监视敌军动向。”
“其二,征调城内所有青壮,协同守城,分段划区,责任到人!拆毁城外近城房屋,获取木石,清除敌军遮蔽之物。”
“其三,清点府库,统一调配粮草军械,尤其是箭矢、火油、滚木礌石,务必足备!”
“其四,安抚民心,严查奸细!有散布谣言、惑乱人心者,立斩不赦!”
“其五,”府伊赵谨目光顿了顿,目光投向南方,“立刻派出八百里加急,向雍州,以及朝廷,呈报军情,请求火速发兵来援!”
一条条命令清晰下达,显示其作为一府首脑的决断与能力。众将官见主将意志坚定,也有了主心骨,纷纷抱拳领命:“末将遵令!”
“诸位,”赵谨环视众人,声音放缓,却带着一丝悲壮,“黑岩城前车之鉴不远,我等已无退路。身后便是云香府数十万百姓,是我等家小亲族!望诸位同心协力,誓死守住府城,以待王师!”
“誓死守城!以待王师!”众将齐声应和,声震屋瓦,暂时驱散了之前的恐慌与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