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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风雪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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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棚外,风雪怒号,仿佛要将这山间唯一的庇护所也连根拔起。棚内,唯一的火塘跳跃着微弱的火焰,映照着沈青棠苍白而憔悴的脸。她将最后一点干净的雪水烧热,用布巾蘸湿,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辛诚滚烫的额头。

他依旧深陷昏迷,高烧不退,嘴唇干裂,时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释空那记凝聚了毕生功力的金刚掌,不仅震伤了他的肺腑经脉,那霸道刚猛的掌力余劲更如同跗骨之蛆,在他体内不断冲撞,阻碍着伤势的愈合,也持续摧残着他的生机。

渡难禅师已为他疏导过数次经脉,并以精纯温和的佛门内力暂时护住了他的心脉,但也坦言,此伤重在腑脏与经脉根基,非寻常药石能速愈,能否挺过来,大半要看辛诚自身的意志与造化。

“星…轨…偏移…兑位…非吉…”

“账簿…是…镜子…”

“青棠…小心…影子…”

辛诚的呓语断断续续,夹杂着关于星图、账簿的碎片信息,以及对她最深切的担忧。沈青棠听着,心如刀绞,握住他无意识攥紧的手,低声回应:“我在,我在这里。你会没事的,我们都会没事的。”

她自己的情况同样糟糕。“同心蛊”因之前的搏命出手而躁动不安,胸口时常传来阵阵冰刺般的绞痛,体内内力运行滞涩不堪。但她强行压制着所有不适,将所有精力都集中在照顾辛诚上。她的眼神疲惫却异常坚定,仿佛在守护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渡难禅师坐在火塘另一侧,闭目捻动着一串古旧的佛珠,口中默诵经文,似在为伤者祈福,又似在静观其变。棚内只剩下柴火噼啪声、窗外风雪声,以及辛诚粗重而痛苦的呼吸声。

渡难禅师偶尔会睁开眼,目光平静地扫过辛诚和沈青棠。他的眼神深处,除了悲悯,似乎还隐藏着一丝极其隐晦的探究。当辛诚提及“星轨”、“账簿”时,他捻动佛珠的手指会有微不可查的停顿。他似乎并非对这一切全然无知,而是在观察,在确认什么。

夜渐深,风雪愈发狂躁,仿佛有无数冤魂在窗外哭喊。茅棚在风中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

“咳…咳咳…”辛诚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子蜷缩,又呕出少许带着暗色的血块。沈青棠连忙扶住他,用布巾接住,心疼得无以复加。

“冷…好冷…”辛诚在昏迷中无意识地瑟缩着,体温高得吓人,却感觉如同置身冰窖。

沈青棠毫不犹豫,将自己身上那件本就单薄的狐裘脱下,紧紧裹住他,然后将他冰冷的身躯拥入自己怀中,试图用自己微弱的体温去温暖他。她的身体也在微微发抖,不仅因为寒冷,更因为蛊毒的折磨和内心的恐惧。

“坚持住,辛诚…你说过,要还我清白,要带我去看江南的烟雨…”她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带着哽咽,“你不能食言…”

也许是感受到了那份温暖的执着,也许是听到了她的呼唤,辛诚混乱的呓语渐渐平息了一些,紧蹙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一瞬。

沈青棠并非完全沉浸在悲伤中。她一边照料辛诚,一边大脑飞速运转。渡难禅师救了他们,但来历不明,目的未知。在这与世隔绝的深山,他们完全处于被动。她必须小心应对。

她状似无意地向渡难禅师提起:“大师佛法精深,不知对南疆蛊术可有了解?晚辈曾听闻,有些奇蛊能惑人心智,甚至…远程操控。” 她在观察禅师的反应,试图判断他是否与“同心蛊”有关,或者是否知晓更多内情。

当辛诚呓语出关键信息时(如“星轨偏移”、“账簿是镜子”),她会立刻用话语或动作(如喂水、擦拭)稍作干扰,避免过多核心机密被可能存在的“旁观者”听去。她相信辛诚的智慧,这些呓语或许本身就包含着重要的线索,但不能轻易暴露。

渡难禅师只是缓缓睁眼,平静道:“佛法无边,度一切苦厄。蛊术亦是外道之一,究其根本,不离‘心魔’二字。女施主体内之蛊,凶险异常,老衲虽无法根除,但观其气机,与这位辛施主似乎…有了某种奇异的牵连?福祸难料啊。” 他点出了辛诚分担蛊毒的事实,却并未深入,反而将问题抛回,显得高深莫测。

禅师的话提醒了沈青棠。她仔细感应,发现确实如此。她体内的蛊毒虽然依旧折磨人,但与之前那种完全受制于远方母蛊的感觉不同,似乎有一部分毒性真的与辛诚的生命气息产生了纠缠,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这种平衡极其脆弱,但或许…是一个变数?辛诚冒险引入蛊毒,难道不仅仅是续命,还有更深层的打算?他是否在昏迷前,就凭借“无想心域”推演到了某种可能性?

就在这时,辛诚的呼吸突然变得极其微弱,脸色由潮红转向一种死寂的灰白。

“辛诚!”沈青棠惊恐地呼唤,探他的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渡难禅师也立刻起身,手指搭上辛诚的腕脉,眉头紧锁:“掌毒与蛊毒在他体内形成了某种恶性循环,冲击心脉!情况危急!”

沈青棠瞬间如坠冰窟。难道……终究还是撑不过去吗?

就在沈青棠几乎绝望之际,辛诚的意识,正沉沦在一片混沌与破碎的记忆深处。他并非完全无知无觉,而是在与体内的掌毒、蛊毒以及高烧带来的幻象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极其凶险的搏斗。

他“看”到了皇史宬那枚被栽赃的玉佩,看到了冯保阴冷的笑,看到了海捕文书上那诱人的赏格…这些景象如同碎片般冲击着他。但同时,一些更深层、更久远的记忆也被激发——

他恍惚间回到了一个弥漫着药香和星辰光芒的山洞,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在沙盘上推演着复杂的星图,并喃喃自语:“…北冥之算,非止于预知,更在于‘引导’与‘共鸣’…人心如星,轨迹可测,亦可…微调…” 这段记忆碎片,与他之前理解的北冥星算似乎有所不同,指向了更主动的“操控”层面。

在这混乱中,他的思维核心仍在运转。“玉佩…图纸…同时出现在皇史宬…太刻意了…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是我…”“空心人…要的不只是我的命…他们需要我‘坐实’罪名,成为完美的替罪羊…为什么?是为了掩盖玉玺失窃的真相?还是…玉玺本身,也是一个更大的局的一部分?一个需要特定‘罪人’来启动的环节?”

他反复呓语“账簿是镜子”,这并非完全胡言。在潜意识里,他将“幽灵账簿”预言杀人的模式,与“空心人”利用他人秘密(名单)进行操控的手段联系了起来。账簿反射的是被预言者的命运(被引导的),而名单反射的是被掌控者的隐私与弱点。两者都是“镜子”,反射并利用人性的恐惧与欲望。“那么…玉玺案…这面镜子,想反射出什么?想让谁看到?”

这些破碎的思考、记忆和推理,在他脑海中碰撞,未能形成完整的链条,却埋下了至关重要的伏笔和未来破局的方向

外界,沈青棠泪眼朦胧,紧紧抱着辛诚,感受到他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渡难禅师也已将精纯内力源源不断输入,却如同石沉大海。

“辛诚…你说过…天下人可负,唯不负卿…” 沈青棠在他耳边,用尽最后力气重复着他可能根本听不到的誓言,“你若负我…我…我便追到黄泉也要问你个明白!”

或许是这执着的呼唤穿透了生死的迷雾,或许是体内那奇异平衡的蛊毒在生死关头产生了某种应激反应,又或许是他潜意识中推演出了某种维系生机的临时方案——辛诚的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随即,一股微弱但极其坚韧的生机,如同石缝中挣扎出的嫩芽,竟硬生生顶住了掌毒与蛊毒的联合侵蚀,稳定了下来!

他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那般断断续续,脸色也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气。

渡难禅师缓缓收功,额角见汗,长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奇迹。他的求生意志,远超老衲想象。而且…他体内的气机,似乎自行找到了一种极其危险的平衡点。”

沈青棠虚脱般地瘫坐在地,喜极而泣。

风雪仍在呼啸,但茅棚内,希望重新燃起。

辛诚依旧昏迷,但在这场与死神的高烧智斗中,他凭借顽强的信念、潜意识的推理以及与沈青棠之间深刻的羁绊,险死还生。他不仅暂时保住了性命,更在无意识中,埋下了未来对抗“空心人”的几颗关键种子:对北冥星算更深层的理解、对玉玺案背后之局的怀疑、以及对“镜子”隐喻的初步洞见。

而沈青棠,也在这一夜,完成了从被保护者到守护者、再到心灵盟友的蜕变。她开始学会,不仅仅是用身体去挡刀剑,更要用智慧去配合、去理解他更深层的谋略。

雪夜将尽,黎明未至。最深的黑暗里,智慧的微光,已悄然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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