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径慢慢往前走，父母屋里的灯光从窗口漏出来，在夜色里晕开一团朦胧的光晕。
她停在窗外，借着窗纸上的一道细小裂缝朝里望去。
母亲正坐在桌前缝补衣物，侧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佝偻。
父亲躺在床上，腿上打着厚厚的石膏，脸上和手臂上布满了黑紫色的痂痕，肿胀尚未消退，整张脸扭曲得几乎变了形，乍一看令人心惊。
“这事来得太突然了，明明说好的……”母亲手里的针线顿了顿，声音有些发颤，“总觉得对不住书书，可实在是没有法子了。小峰还那么小，往后还要给他攒钱娶媳妇。”
她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手中的红布上，“你这腿要是好不了，这个家可怎么办啊……”
“哭什么哭！”父亲不耐烦地打断她，“赶紧缝好了去招呼客人，我还没死呢，你这是在哭我还是哭我那个短命的哥哥？”
“你胡说八道什么！”母亲猛地抬起头，手里的针差点扎到手指。
“我哥活着的时候，你就总往他跟前凑。”
父亲的声音越发刺耳，“每次你打水回来，他都抢着去接，谁知道你们背地里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这个没良心的！”母亲气得浑身发抖，“我嫁到你们秦家这么多年，任劳任怨，你居然这样糟践我！”
秦书静静地望着这一幕，目光最终落在母亲手中那块鲜艳的红布上。那红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刺眼，像是凝固的血。
她轻轻转身，身影悄无声息地没入夜色之中。
秦书回忆起在档案室里看过的学生档案，大致辨明了张春花家的方位。
白天秦母提及“张春花”这个名字时反常的激烈态度，那尖锐的嗓音里裹着藏不住的恐慌与憎恶。想来应该是发生了什么。
秦书打算亲自去看看。
前院人声低徊，灯火通明，为丧事守夜的宾客络绎不绝；而后门之外，山影幢幢，一条被荒草半掩的小径蜿蜒着隐入漆黑的竹林。
夜色浓得化不开，稀疏的月光偶尔挣扎出云层，也只能给万物蒙上一层惨淡的灰白。
秦书沿着小径刚走出十来步，身旁的矮树丛里猝然响起一阵急促的窸窣声，伴随着类似压抑抽气的怪响。
她脚步一顿，循声望去，隐约见一个黑影蜷缩在树根旁。
那黑影也被她惊动，慌乱地动弹起来，伴随着布料摩擦的声响，一个身影有些踉跄地站起。
借着稀薄的月光，秦书认出她是白日见过的那个女人，耳边那对银饰在昏昧中依旧泛着冷光。
秦书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转身便要离开。
那女人却已认出了她，像是见了鬼，喉咙里挤出半声呜咽，随即尖声嘶喊起来：“秦家姑娘跑了！快、快来人啊——！”
但这喊声戛然而止。
女人的目光越过秦书的肩头，死死钉在她身后的黑暗里，瞳孔在瞬间放大到极致，整张脸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扭曲成一个极度惊骇的表情。
她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随后身体猛地一僵，直挺挺地向前栽倒，重重摔在泥地上。
四周陷入死寂，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秦书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那具瘫软的身体上。
“……”
她是不是摔在了他刚才蹲过的地上？
宋柯见父母出了门，家里空无一人。
她瞥了眼桌上未做完的农活，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锁门离去。
脑海里回响着秦书提供的线索，她脚步不停，直奔张家方向。
赶到张家附近时，赵琛和赵铭早已等在那里。
赵铭朝她打了个手势。
“这家子还挺奇怪，”他压低声音，“张小妹远走他乡，张浩莫名退学，张春花更是，人都没了。”
“所以才需要我们弄个明白。”宋柯简短应道，目光扫过眼前寂静的院落，“进去看看，都留意着点。”
三人正要行动，却猛地顿住脚步，不知何时，他们身后竟悄无声息地缩着两道模糊的鬼影。
那影子身上的鬼气并不算浓重，面容也不似学校里遇到的厉鬼那般狰狞可怖，只是直勾勾地瞪着两双空洞的眼睛，阴森森地凝视着他们。
站在最后的赵铭与那两双鬼眼撞个正着，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硬是把冲到喉咙的尖叫给咽了回去。
情急之下，他下意识甩出一张符箓，旁边的赵琛反应极快，几乎同时旋身，凌厉的攻势已朝着鬼影直扑而去。
那两道鬼影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住了，见符咒袭来，竟吓得紧闭双眼，瑟缩着紧紧抱成一团。
然而，预想中的碰撞并未发生。
赵铭甩出的符咒在即将触及鬼影的瞬间，竟“噗”地一声无火自燃，眨眼烧成一撮灰烬，飘散在空中。
赵琛踢出的腿更是感觉诡异，仿佛踹进一团无形而柔软的棉花里，那股狠厉的力道被一种柔和却无法穿透的力量尽数化解，轻飘飘地隔绝在鬼影之外，未能伤其分毫。
宋柯全程目睹这一幕，不禁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低呼：“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那两道鬼影见三人停下动作，像是松了口气，连忙朝他们使劲摆手，模样竟透着几分焦急。
赵铭仔细端详着它们，忽然扯了扯嘴角，拉住了身前的赵琛：“等等……它们好像很害怕我们。这和学校里遇到的那个鬼不太一样。”
赵琛眉头紧锁，盯着那两个缩在一起的影子。
确实古怪，它们不仅没有攻击意图，符咒也无故自焚，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屏障在保护着它们。
“你们说……”宋柯的声音从身后迟疑地响起，“这会不会是秦小姐养的鬼物？”
空气安静了一瞬。
这个猜测，竟格外合理。
原本约定在此汇合的秦书迟迟未到，他们发去的消息也没有得到回应。此刻却在这里遇见两个行为异常的鬼影。
那两只鬼影似乎听懂了宋柯的话，忙不迭地点头，笨拙地转过身，指向它们背后。
只见一道由红色光点缓缓流转、凝聚而成的奇异符咒，在昏暗中若隐若现，散发出温和的气息。
三人彻底愣住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秦家手段吗？
“这……”赵铭倒吸一口凉气，彻底懵了。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秦家吗？
简直……恐怖如斯。
方才他情急之下掷出的，可是爷爷亲手绘制的五雷符，竟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化为了灰烬。
他们试着向鬼影询问秦书的下落，两只鬼却只能笨拙地比划着，表示是受秦书指派前来，再多的信息也表达不清了。
三人对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只好临时组成这个“三人两鬼”的奇特队伍，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张家宅院。
出乎意料的是，两只鬼影对这里似乎颇为熟悉，轻车熟路地将他们引向一间色调温馨的少女房间。
这大概是张春花的房间，墙上还贴着她的奖状。
然而几人仔细翻找许久，房间里却干净得异乎寻常。
不仅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物品，连女孩的日常衣物都少得可怜。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压抑着无功而返的预感。
赵铭抬起头，打破了沉寂，提出了一个最简单直接，却也最大胆的办法：“既然找不到东西，那我们干脆……直接找个人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