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心脉衰微，已是油尽灯枯之兆，恐怕……难熬过这个冬天了。”
慕无宸怒视着匍匐在地的太医：“满口胡言，她才多大年纪，怎就到了‘不行’的地步？”
“平日里请平安脉，你哪次不是回贵妃凤体安康？现在突然告诉朕她熬不过冬天？”
“杜太医，你是在戏耍朕吗？”
说话间，榻上传来细微的动静。
云芷儿迷迷糊糊睁开眼，声音虚弱：“陛下……别怪太医……”
慕无宸立即来到榻边，捧起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芷儿，你总算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云芷儿：“陛下可还记得……答应过臣妾的那四个条件？”
“莫要说这些，”慕无宸急声打断，“等你养好身子，莫说四个，四百个条件朕都依你。”
云芷儿轻轻摇头：“不......臣妾现在就要说。陛下......臣妾怕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第一个条件……陛下往后若是有了新人，定要寻个不如臣妾的。”
“臣妾走后，总要有人陪着陛下。可我害怕……怕她太好，让陛下渐渐忘了曾经怎样抱过我。”
“不如我的，陛下就会时时念起我的好，想起我笨手笨脚煮的茶。这样，臣妾就不算真的离开了……”
“日后选秀，不许立贵妃，更不许用字作封号......这字就该跟着臣妾一起埋了。”
“也别寻什么替身。我怕后来人顶着我的封号，占着我的位置。时日久了，陛下会分不清究竟谁才是当初陪在您身边的那个人......”
话音未落，一滴温热的泪珠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缓了缓，继续轻声说道：“这第二个条件，生离死别的滋味，臣妾前世已经尝够了。”
“那样的场景......臣妾实在不愿再见，所以陛下不要哭。”
慕无宸泛红的眼底满是痛楚：“别说傻话。有朕在，绝不会让你有事。”
云芷儿望着床顶的承尘，声音轻得如同梦呓：“能陪陛下走过这段岁月，已是臣妾毕生之幸。”
“即便终究难偕白首......唯愿陛下往后岁岁安康，常展欢颜。”
“不许说什么白首不白首。”慕无宸额头轻抵着她的额间，“你我缘分天定，既然朕牵住了你的手，就绝不会放开。”
“别怕，你只是需要好生调理身子。”
“朕已传令寻遍天下名医与珍稀药材。便是要上穷碧落下黄泉，朕也定要将你留在身边。”
*
接连数日，崇天宫的龙椅始终空着。
这位自登基以来日日临朝的君王，已连续罢朝多日。
此刻的养心殿内，太医院院判战战兢兢站在左侧，右侧站着被御林军连夜“请”出山的白发隐士，旁边还立着一位在民间颇负盛名的游方医者。
慕无宸身着黑色常服立在窗前，修长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掌中碎玉的锋利棱角。
“陛下，”太医院院判伏地禀报，“娘娘脉象虚浮如秋蝉薄翼，臣等已用百年老参勉强护住心脉......”
“眼下能做的，唯有尽力维系生机，延缓......衰竭之势。”
慕无宸身形骤然一顿，像是被什么念头击中。
他猛地回身，碎裂的玉佩棱角深深刺入掌心却浑然不觉：“传旨，立刻去找贵妃当日在信安寺见过的青袍道士！”
*
紫兰殿内，云芷儿虚弱地靠在软榻上。
这已是她今日第三次从昏睡中醒来，每次清醒都较前一次更为短暂。
她抬眼望向窗外，窗外阳光正好，明晃晃地照着，她却觉得那光吝啬得很，半分都不肯施舍到她脸上。
豆蔻红着眼眶走近：“娘娘可听说了？陛下为你遣散了六宫，今早刚颁的旨意，还册封你为皇后了。”
云芷儿怔怔抬眸：“什么……”
豆蔻说：“本该是双喜临门的好日子，都怪国公府那些黑心肝的！若不是他们当年那般苛待，也不会落下这一身病根。”
“若不是这些旧伤，娘娘此刻正该戴着凤冠接受册封……”
豆蔻连忙递上绢帕，轻轻为她抚背顺气。
待咳嗽声渐歇，云芷儿无力地松开手，绢帕飘落在锦被上。
豆蔻拾起帕子展开，只见雪白丝绢上染着一抹刺目的猩红，那血色正慢慢在素绢上晕染开来。
“快传太医！”豆蔻顿时慌了。
来者正是那日在信安寺遇见的青袍道长。
云芷儿望着这位神出鬼没的来客：“是你……”
道长缓步上前，从袖中取出一枚莹润的药丸。
一旁太医接过仔细查验，确认无误后对云芷儿颔首示意。
她这才就着温水将药丸服下。
待她服下药丸，道长凝视她片刻，方缓声道：“命数天定，强求反损福泽。”
“这位施主之前因执念太深，一缕残魂不肯往生，方借这具躯壳强留人间。”
“施主本该在那场地牢劫难中便魂归天地，全凭着心头未消的恨意，对往事的悔憾，才强撑着一口气等到与心上人重逢之日。”
“如今仇怨已报，心中执念渐散。这副本就千疮百孔的躯壳，自然也就留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