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无宸闻言微微蹙眉。
他实在想不明白，既然那位母亲当初用“愚钝”二字评价亲生女儿，如今又怎值得她这般惦念。
何况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他也没空过多干涉，便没有继续追问。
“既然想家想得厉害，朕准了。往后可以随时给家里写信，每月末再让你母亲或姐妹进宫来陪你说说话。”
云芷儿闻言眼睛倏地一亮，凑上前在他脸颊上轻快地亲了一下，脆生生地道：“谢谢陛下！您真是太好了！下月就能见到母亲了！”
*
月底这日，天未亮云芷儿便起身梳妆。
待珠钗华服——收拾齐整，她缓步来到紫兰殿正厅，在正中主位端坐下来，目光不时望向殿外庭院。
直至晌午时分，她终于瞥见母亲黎氏身着深紫色吉服的身影，缓缓转过月亮门。
她立即起身相迎，袖中双手不自觉地收紧，轻声唤道：“母亲。”
黎氏上前亲热地握住她的双手：“我的好女儿，快让母亲好好看看。”
“如今满京城谁不夸赞我们芷儿，都说你贤淑得体，深得圣心。”
“前日吏部周夫人来府上做客，还特意问起你在宫中的近况呢。”
“前些日子你父亲还念叨，说你在宫里若是缺什么，只管往家里捎个信。”
她说着将云轻轻往前轻轻一推，语气刻意放得亲昵：“轻轻听说今日能进宫见你，天没亮就起身梳妆，连早膳都用得比平日急些。”
转头看向云轻轻时，却立刻换了批评的语气：“好好看看你二姐姐，如今这般得体大方，才是我们云家女儿该有的模样。”
“你若是有她半分懂事，我也不必这般操心。”
云芷儿被黎湘文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有些恍惚。
记忆中，母亲从未对她流露过这般慈爱的神色，更不曾紧握她的手说体己话。
这陌生的温情让她心头一颤，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随之蔓延开来，让她既欣喜又无措。
未等云芷儿细细品味这份温情，黎氏已拉着她往廊柱旁走了几步，声音压得极低：“芷儿，母亲有件要紧事与你商量。”
她警惕地望了望四周：“你父亲早年有个门生叫张科，今年刚中了状元，学问是顶好的。”
“只是如今还在候缺，若是不打点，只怕要被派到外省去，那便可惜了。”
她将声音压得更低：“你如今在陛下跟前得脸，若能寻个时机说上两句好话，不求什么显要官职，只消让他留在京城任职便是。”
“这既全了你父亲的师生情分，也算是给咱们自家添个帮衬。”
云芷儿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便要推拒。
宫闱之中牵一发而动全身，她岂敢贸然插手官员调任？
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被生生咽了回去。
指尖还萦绕着母亲掌心的余温，耳畔还回响着方才那番难得的温言软语。
想到这是母亲第一次如此看重自己，更是头一回当着她的面训斥云轻轻，这份她期盼已久的亲近，让她实在不忍心拒绝。
她垂眸沉默良久，终是轻轻点了点头。
*
这日午后，云芷儿独坐紫兰殿书房，面前摊着慕无宸亲笔所书的字帖。
素白宣纸光洁如练，墨迹苍劲洒脱，可她的心思却飘忽不定，全然不在笔墨之间。
羊毫笔尖在纸上方悬了许久，微微发颤，却始终落不下去。
她满脑子都是母亲那日的嘱托，反复思忖着该如何向陛下开口，既要成全父亲的门生，又不能惹得龙颜不悦。
她正出神间，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笔架，触到那支紫竹狼毫。
笔杆在指间轻转，不知不觉便斜斜簪入了云鬓。
深紫的竹节与珠钗相依，倒像特意搭配的饰物。
殿门在此时被轻轻推开，慕无宸踱步而入时，她仍托着腮怔怔出神，丝毫未曾察觉。
直到慕无宸的声音在近前响起：“练了这些时日，总该有些进益了。让朕瞧瞧你的字。”
云芷儿这才倏然回神，心里“咯噔”一沉。
这些天她满脑子都在琢磨该如何吹好这场枕边风，早将练字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她硬着头皮提起笔，在慕无宸的注视下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越写越是心虚：“陛下，嫔妾昨夜做了个梦，说是若明日再来查功课，定能超常发挥。”
“然后梦里又说……今日若是检查，必定会发挥失常。”
慕无宸的目光掠过她脑袋上那支突兀的毛笔，又扫过纸上不成形的字迹，眸色微沉。
他伸手便要取过她面前的宣纸，想看看这些时日她究竟练得有多糟。
云芷儿慌忙按住纸张，双手死死护着，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能看！陛下别抢……这还没写完呢！”
慕无宸见她护得这般紧，便卸了力道，由着她将纸抢了回去。
“这些日子，你究竟练过几回？”
“当初可是你缠着朕，信誓旦旦说要认真习字。如今倒好，连最基本的笔划都写不工整。”
云芷儿被他说得脸颊瞬间涨红，低头抠着衣角，半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慕无宸将她脑门上那支突兀的毛笔取了下来，沉声道：“手伸出来。”
笔杆在她掌心敲了一记。
“笔都练到脑子上了，还指望能练好字？”
他指向墙角：“既然静不下心练字，便去那儿站着思过，好好想想该如何端正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