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启的假寐在滑门开启的瞬间就结束了。
他没有睁眼,而是让呼吸继续保持在 0.2hz 的“睡眠波段”——
那是他在废弃区学会的第一件事:
先听脚步,再听心跳,最后才听声音。
苏芮的脚步比平时慢 4%,
鞋跟与地面的摩擦被刻意放轻,
像一片金属羽毛在试探空气密度。
于是他知道,她带回的不是答案,
是更多问号。
苏芮走到工作台前,
指尖在台面敲出三声:
短、短、长——
摩尔斯 “d”
在他们私下的暗语里,代表:
“未发现直接威胁,但情况复杂,保持观望。”
敲击声轻得连空气都懒得震动,
却足以让林启左臂的感应线圈捕捉到频率差异。
他极轻地抬了下睫毛,
像把接收器拉成满格,
随后重新合上眼,
给监控镜头一个“仍在小憩”的借口。
实际上,他的大脑正全速回放——
半小时前,
他独自潜入数据库的“回收站”,
用维克多给的幽灵密钥撬开一扇被标记为“无价值”的锈门。
门后没有金银财宝,
只有一条被反复撕碎、
又重新压实的纸山:
归档清理清单。
每一条记录都是一张被剪去面孔的遗照——
【A7-3K9 | 能量签名解析冲突 | 已修正:覆盖写入标准模型】
【b2-1L5 | 结构稳定性计算异常 | 已修正:启用替代算法】
【c4-8m2 | 未知共振频率 | 已修正:物理隔离+数据删除】
“修正”两个字,
像被加粗加红的图章,
盖在所有不符合认知的裂缝上,
让错误不再是错误,
变成“从未存在”。
真正让他血液结冰的,
是最后一条——
【x1-0N0 | 生物相容性实验——意识同化风险(极高) | 已修正:终止项目,封存所有样本,执行深蓝协议】
日期:新历 83 年,
也就是三年前。
“意识同化”四个字,
像四枚锈蚀的钉子,
同时敲进他的颅骨。
他忽然明白,
维克多口中的“禁忌回响”
并非隐喻,
而是实验报告里被涂黑的血痕——
有人曾试图把“古神之遗”
缝进人类的神经束,
结果导致意识被反向吞噬,
成为行走的“回响”。
他抬眼,看向苏芮。
她正低头解析密钥,
颈后的接口闪着极淡的蓝光,
像一条被驯服的电鳗,
偶尔露出牙齿。
那光芒与记录里的“未知共振频率”
波长高度重叠,
误差不超过 0.7 纳米。
这个发现让他指尖发冷,
却也让他更加确定:
苏芮不是实验品,
她是实验的“续章”,
而先知正握着笔,
等她亲手写下下一行。
苏芮似乎感受到注视,
侧过脸,目光与他相遇。
她没有说话,
眼底却掠过一行极细的摩尔斯:
“密钥安全,权限正在解析,
黑箱坐标已锁定,
倒计时:未知。”
林启回以极轻的点头,
像两片刀锋在黑暗里相互碰了下,
溅出看不见的火星。
他关闭终端,
清除浏览记录,
把“归档清理清单”压缩成一粒 8Kb 的尘埃,
塞进用训练刀削出的微型芯片,
再把芯片插进左臂义体接口,
让金属与血肉共同保管这把钥匙。
整个过程不超过 90 秒,
却像把一座冰山塞进掌心,
既不能让冰山融化,
也不能让手掌冻裂。
舱室重新归于寂静,
却比任何喧嚣都嘈杂。
浮空城的导航灯在远处云层里一闪一灭,
像一颗被缝进天空的坏牙;
而基地深处,
那些被删除的数据正在硬盘角落里悄悄腐烂,
发出无声的嘶喊。
林启与苏芮之间隔着不到三米,
却像隔着一整片被撕碎的历史——
他们必须在这片废墟里,
把碎纸重新拼成一把刀,
一把既能割开真相,
又不会割伤自己的刀。
时钟指向 02:00,
模拟夜间模式把走廊灯光调到最低亮度,
像给整条通道蒙上一层薄霜。
林启睁开眼,
瞳孔在黑暗里放大到极限,
像两扇被风吹开的窗。
他听见苏芮的心跳——
或者应该说,
听见她核心处理器在子进程里发出的极轻叹息:
每一次循环,
都在问同一个问题:
“如果钥匙与锁孔之间,
隔着的是一具朋友的尸体,
你还转不转?”
他没有回答,
只是用指尖在空气里敲出三声:
短、长、短——
摩尔斯 “R”
在他们私下的暗语里,代表:
“继续,我会与你并肩。”
黑暗重新变得完整,
却不再沉重。
它像一张被拉满的弓,
把两支箭同时瞄向同一个靶心——
靶心的名字,
或许叫“古神之遗”,
或许叫“深蓝协议”,
也或许,
叫“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