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开学没多久,复旦校园里的法国梧桐还未尽染秋色,一种焦灼与亢奋交织的特殊气氛,便已悄然弥漫开来。
课程表排得满满当当,图书馆的座位一座难求,而各种讲座、研讨会和竞赛通知,更是如雪片般贴满了各处的公告栏。
301宿舍的夜晚,常常亮灯到深夜。台灯昏黄的光晕下,虞小满、苏晴、周晓薇和李曼曼四人,几乎被淹没在堆积如山的《国际法原理》、《合同法案例精析》、《经济学通论》等厚重典籍,以及写满潦草字迹、画满逻辑导图的案例分析报告稿纸里。
空气里弥漫着纸张、油墨和淡淡速溶咖啡的味道,这速溶咖啡还是苏晴又友谊商店买来给大家续命的。
“救命……我感觉我的脑细胞已经阵亡百分之八十了……不,是百分之九十九!”苏晴又一次推开面前的《海商法》条文,整个人瘫在木头椅子上,望着天花板,有气无力地哀嚎,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自己微卷的发梢。
“坚持住,苏晴同志,”李曼曼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因为熬夜而有些下滑的黑框眼镜,目光扫过自己面前同样令人头疼的物权法笔记,语气带着深切的同情但也爱莫能助,“别忘了,还有下周要交的国际法案例对比分析没看呢。”
周晓薇则对着一道涉及“善意取得与无权处分”的复杂案例眉头紧锁,钢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戳着,嘴里念念有词,试图理清其中错综复杂的法律关系。
就在这片知识的“苦海”几乎要将人淹没时,一则贴在校园主干道公告栏最醒目位置的通知,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由教育部牵头,联合多家涉外机构共同组织的“亚太青年精英交流峰会”将在上海举行。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核心环节,便是一场高规格的“国际经济与法律辩论赛”,参赛者来自中国、日本、英国、美国四国的顶尖高校——复旦、早稻田、牛津、伯克利。
通知上用加粗的黑体字明确强调,这不仅是对专业知识的终极考验,更是对语言能力、逻辑思辨、心理素质与国际视野的综合较量。优胜队伍及个人,将获得难得的国际交流机会和重量级的推荐信。
“我的天!和牛津、伯克利、早稻田的学生同台辩论?还是国际经济法律议题?”李曼曼第一时间看到通知时,眼镜后面的眼睛瞪得溜圆,声音都拔高了几分,“这……这简直是!”
“这……这要求也太高了吧?”周晓薇挤在人群里看完,心底先怯了三分,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光是语言关就……还要即时应对,逻辑不能乱……我感觉这离我们太遥远了。”她下意识地觉得,这应该是研究生学长学姐们角逐的舞台。
然而,站在她旁边的苏晴和虞小满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截然不同的东西——那是一簇被挑战点燃的、跃跃欲试的火花。
苏晴的口语表达能力绝对的佼佼者,渴望有一个真正顶尖的舞台来检验和展现自己苦练多年的口语与应变能力;而虞小满,平静的外表下,则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来自高强度智力对抗的兴奋感。
无论多大的娱乐舞台、商业谈判桌她都登过,可这种纯粹以逻辑、知识和语言为武器的“学术战场”,对她而言还是第一次,充满了新鲜感和征服欲。她很想凭借自己超前的思维和认知找个机会碾压一下这个时代,也让她过过穿越的瘾。
复旦大学对此赛事高度重视,校内选拔程序极为严格,甚至带着些“掐尖”的意味。很快,辅导员便亲自找到了301宿舍的苏晴和虞小满,进行了一次正式的、气氛凝重的谈话,主动举荐她们参加校内选拔。
苏晴被推荐,得益于她长期坚持口语练习、语音语调几乎无可挑剔、在全校英语演讲比赛中都名列前茅的口语能力,加上她稳定在年级前列、特别是涉外经济法律相关课程的专业课成绩。
而虞小满,则几乎是内定的主力队员人选。辅导员推了推眼镜,念出的推荐理由充分得让人无法反驳,甚至带着一丝与有荣焉:专业课成绩自入学起便常年稳居年级前三,尤其是逻辑严密的法理学和经济法课程,多次拿到满分。英语口语能力经外教鉴定,“极为流利地道,用词精准,且带有一种自然而权威的腔调”。
更重要的是,几乎每一位教过她的专业课老师,在系里征询意见时,都在她的课堂表现力评分栏里,毫不犹豫地打出了9.9以上的高分(满分10分),所附评语高度一致——“思维之敏捷,逻辑之清晰,表达之精准,远超同侪。心理素质极佳,越是压力情境越是沉着,从不怯场,具备顶尖辩手的全部潜质。”
于是,在原本就繁忙的第三张专辑录制收尾工作和大三陡然加码的繁重学业之外,虞小满和苏晴的生活里,又硬生生挤进了一项紧张激烈到几乎令人窒息的辩论赛备战。
她们泡在图书馆的外文期刊阅览室,查阅最新的国际经济动态和各国贸易政策;她们反复观看能找到的、寥寥无几的往届国际大专辩论赛录像带,分析战术和台风;她们在空荡荡的阶梯教室反复模辩,从立论到质询,从自由辩论到总结陈词,每一个环节都抠到极致。
周晓薇和李曼曼则自动承担起了“后勤部长”兼“陪练员”的职责。在她俩忙得脚不沾地、连续几天顾不上正经吃饭时,准时送去食堂打来的热腾腾的饭菜和永远满着的热水瓶;还在深夜熄灯后的宿舍里,就着应急灯微弱的光,抱着专业书,自愿充当“反方辩手”,抛出各种可能刁钻的问题,陪着她们进行模拟攻防演练。301宿舍的灯火,成了法学院那层楼熄得最晚的之一。
时间在查资料、写稿、推翻、重写、模辩、再修改的循环中飞逝,转眼到了12月1日,辩论赛正式举行的日子。
这场预热了近两个月、备受各方瞩目的高校跨国辩论,在上海一座庄重而现代化的会议中心举行。可容纳数百人的大厅座无虚席,气氛隆重。
各校学生代表穿着整齐的校服或正装,挥舞着小旗子,为自己学校的辩手加油助威。镁光灯闪烁不停,多家媒体的记者严阵以待,长枪短炮对准主席台。
前排就坐的是教育部和上海市的领导、四所参赛高校的校长或院长、以及受邀的重要嘉宾。
虞小满随着复旦代表队入场时,目光冷静地扫过嘉宾席。两个身影让她心中微微一动。
一个是周婉晴的母亲林桂芬。她作为上海一家重要报社的副编辑,位列嘉宾席并不意外。但虞小满敏锐地捕捉到,林桂芬投向自己的目光,不再是过去那种长辈打量晚辈的寻常眼神,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评估,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近乎刻薄的敌意。
显然,因为周婉晴工作丢失(尽管是咎由自取)并名声受损的事情,这位护短且自负的母亲,已将深深的怨恨记在了她这个“罪魁祸首”头上。
另一个身影,则出现在后台入口附近。陆怀瑾穿着一身与现场工作人员无异的深蓝色制服,身姿笔挺,正微微侧身,专注地调整着某条设备线路,动作利落专业,与周围忙碌的技工融为一体,毫不引人注目。
虞小满瞬间了然。这种级别的国际性赛事,涉及多国人员,安保和情报关注工作至关重要,他出现在这里合情合理。
不过……虞小满心底轻轻“哼”了一声,陆怀瑾这保密工作做得可真是滴水不漏。自己老早就告诉他要参加这个重要赛事,他当时听着,还给了些“注意休息”的常规叮嘱,可关于他自己也会在场这件事,竟是连一个字的风声都没透。真是块石头!
两人的目光在攒动的人头和闪烁的灯光中短暂交汇。虞小满脚步未停,却极快地、几乎无人察觉地朝他那个方向俏皮地眨了下左眼。陆怀瑾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唯有她能懂的温暖与鼓励,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工作人员应有的、低调而略显疏离的姿态,仿佛刚才那瞬间的交流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