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冷笑:“你的好儿子允熥,托老十七将这幅图献到咱面前。咱已经叫冯胜看过了,他也说这图必定出自军中宿将之手。你说,除了蓝玉,还会是谁?”
朱标愤然反问:"也就是说,父皇并没有十足的证据,仅仅凭猜测,就认定是蓝玉干的。
您这也未免太草率了!别说蓝玉是做过大将军的人,就算他是个升斗小民,父皇也不能这么草菅人命吧?"
朱元璋拍案而起,“正月初一,常昇去了蓝玉府上。正月初三,常昇又把允熥接到家中去了。
就在前几日,常昇还特地跑到东宫,在允熥房中待了半个多时辰。
他们究竟对允熥做了什么,你这个做爹的可曾知晓半分?我可怜的孙儿,被这么多人算计。我还没死,这伙人就这么明目张胆,等我死了,魑魅魍魉岂不全跑出来作法!”
原来父王早就盯上常蓝两家了,大过年的,舅甥间走动不是常事吗?为什么这么疑神疑鬼?
朱标满脸无奈地说道:"那就先把允熥叫过来问一问……"
在他看来,这事问问儿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朱元璋听了这话,更加暴跳如雷,大喝:
"蠢材!你为什么总盯着你自己的儿子?他才多大?他懂什么?他一个无知小儿说的话能作数吗?要问也是问蓝玉和常昇!"
朱标看着父皇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心凉到极点。
这一幕他太熟悉了,一如去年牵连数万人的李善长案,连七老八十的宋濂也没能幸免。
那么大一场案子,三个月就办完了,不讲任何证据,漏洞百出,根本经不起推敲。
锦衣卫大搞瓜蔓抄,满南京城抓人,抓到诏狱里,也不审,也不问,胡乱定罪。
他一次次激烈谏争过,乞求父皇少杀慎杀,即使的确该杀,也要经由三法司会审。如果任由锦衣卫乱来一气,必定贻害无穷。然而换来的却是父皇掷地有声的“为汝削棘也”!
想到那些熟悉的面孔,转眼就要成为诏狱中的死囚,朱标五脏六腑都绞痛起来,汗水从额头渗出,眼中隐隐有泪。
看着儿子痛苦的模样,朱元璋眼中闪过一丝心疼,随即被更深的决绝所取代。
他转向殿外:“汪谨言,召凉国公蓝玉入宫。就说北边送来军报,朕要听听他的见解。”
眼见汪谨言走了,朱标苦苦哀求:
"父皇三思啊!蓝玉非比常人,他是武臣中的标杆!没有铁板钉钉的证据,没有谋逆之罪,就不要动他了!
俗话说,当家不闹事。父皇一旦动了蓝玉,常昇必死无疑,常昇若死了,允熥怎么做人?"
朱元璋冷冷道:"我知道你念着常家媳妇的旧情,自然袒护她的亲舅舅。
从前那厮强占脱古思帖木儿的皇后,纵火毁关,打死人命,强占民田,殴打官员,我都忍了。
但他这次把手伸到皇孙头上,其心可诛!其家可族!你不要再说了。"
朱标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双手死死抓住椅子边缘,才勉强没有摔倒。
他作出最后的哀求:"父皇您一定要动蓝玉,那就由我来办,绝对不能交给锦衣卫!行吗?"
朱元璋不看他,也不理他,仿佛刚才那场雷霆之怒根本未曾发生。
乾清宫内熏香袅袅,驱不散肃杀之气。殿宇深沉,静得只能听见滴漏的清响。
朱标面如槁木,心如死灰,眼睁睁看着一场弥天大祸逼近,却束手无策。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殿外传来通报。
蓝玉身着国公常服,昂着头,大步流星地走入殿内,脸上带着惯常的倨傲,声若洪钟地向朱元璋行完礼,随即转向朱标:
“殿下气色不甚好,可是近来操劳过度?殿下还是要善保玉体啊,国事虽重,亦不可过于耗神。”
朱标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勉强点了点头。
朱元璋面上露出一丝淡笑:“太子无妨,不过是有些累了。蓝玉,你来得正好,咱这儿得了一幅图,你来看看。”
汪谨言会意地将图在案上徐徐展开。
蓝玉大马金刀坐下,不以为意看了几眼,立即倒吸一口凉气,继而大惊失色,脸越凑越近。
等他再抬起头时,已是两三刻钟后。
只见他眼中闪烁着见猎心喜的光芒,木讷讷问了一句:“这图谁画的?“
朱元璋瞟了朱标一眼,不动声色问:“你说呢?"
蓝玉嘿嘿一笑:"除了颖国公,还能有谁?陛下这回赏了他多少宝钞啊?那老小子可真能沉住气啊,回头得好好敲他竹杠!啧啧啧,画得真真妙啊……"
朱元璋闻言,怔了怔,淡淡道:"不是傅友德画的。"
蓝玉歪着脑袋问:"莫非是燕王所绘?"
朱元璋立即反问:"你怎么知道是他?"
蓝玉嘿嘿嘿笑道:“燕王几次和蒙古人交手,麾下夜不收相当精悍,想来也只有燕王才能探得如此详尽了!”
朱元璋顺着他的话道:“哦?你也觉老四这图画得有本事?”
蓝玉用力一拍大腿:"太有本事了!燕王这回真是立了大功了!陛下今日召臣来,嘿嘿,莫不是想让臣拿回去好好揣摩几日?”
短暂的沉默之后,朱元璋眯着眼再次开口:
“你想多了,这图咱这几天还要用。没你啥事了,赶紧回吧。”
蓝玉面露不悦,抱怨道:
“上位,您这就不地道了!勾得臣满肚子馋虫咬,又不让臣尝一口,这是什么道理?借回去看几天而已,又不是不还,上位啥时候学得这么小家子气了?”
说着伸手将图卷成一筒,塞进了宽大的袖管里。
朱元璋笑骂道:“蓝小二!你他娘的是土匪投胎吗?看见好东西就明晃晃抢?"
"咱让你闻一鼻子就算给你脸了,怎么连盆都要一起端走?赶紧放下!谁许你拿了?"
蓝玉拍了拍袖管,咧嘴笑出两颗大板牙:“好东西自然先下手为强。上位,不说了,走了。” 一溜烟往殿外走去。
朱元璋看着蓝玉大步离去的背影,眉头拧得紧紧的,疑惑地望向朱标。
近一个时辰的时间里,朱标未发一语,直到蓝玉全须全尾全身而退,才长长吁出一口气。
蓝玉但凡显出一丝嫌疑,他就必死无疑。但他表现得如此坦然,根本不像心里有鬼的样子。
带着七分庆幸、三分委屈,朱标埋怨道:“爹,您也看见了吧?根本不是您想的那样。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您就不能效仿唐太宗李世民,不诛杀功臣吗?
都是跟着你一块出生入死闯出来的兄弟。能不杀就不杀,能少杀就少杀。如果一股脑的乱杀一气,将来子孙后代会…“
被儿子絮絮叨叨数落,朱元璋又生气了,"子孙后代会怎么了?“
朱标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您总说为子孙除荆棘,其实何尝不是在砍树呢?立国之初大杀功臣,倘若寒了天下人心,将来谁再肯替咱们朱家卖命呢?“
这一回,朱元璋不再嘴硬,心中疑云更厚,看样子蓝玉的确不像幕后操纵者,恩可那幅图究竟哪来的?难道真的是允熥画的吗?这也太不可思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