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承志的命令如同一张冰冷的铁网,迅速笼罩了这片绵延的山脉。
他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沙盘,手指在上面划出一道道致命的封锁线。
方圆五十里内,所有可能藏身的制高点、唯一的水源地、甚至每一棵超过百年的老槐树,都被他标注为一级警戒区。
凡是林锋曾留下过一丝痕迹的地方,此刻都已埋下了致命的伏兵。
他如同一个偏执的猎人,不仅要封死猎物的所有退路,更要堵住它每一个呼吸的习惯。
他命人从档案室里拖出积满灰尘的历年战报,将每一处“疑似林锋出现”的地点用红圈标注出来。
情报人员被派往各个村落,搜集一切蛛丝马迹,就连村民闲聊时提到的“那个穿灰布衫的先生总爱坐在北坡断崖上看风”,都被郑重其事地记录下来,列为最高级别的关键线索。
吴承志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他坚信,再完美的伪装,也无法抹去一个人刻在骨子里的习惯烙印。
林锋,你这个幽灵,终将在自己画下的圈里现形。
然而,幽灵似乎并不打算躲藏。
消息传到林锋耳中时,他正用一根光滑的树枝在泥地上给一群新兵画地形图。
他听完陈大娃焦急的汇报,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仿佛吴承志的天罗地网不过是孩童的游戏。
他非但没有下令转移和躲避,反而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决定。
“大娃,你带上新兵一队,去吴承志标记的那些地方,轮流露营。”
陈大娃愣住了:“先生,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林锋笑了笑,将树枝插回泥土里:“我们不去打仗,我们去训练。”
于是,一幕诡异的景象在群山间上演。
在那些被吴承志重兵设伏的“林锋常驻地”,每天都会出现一小队新兵。
他们不构筑工事,不做战斗准备,只是进行着一些外人看来匪夷所思的训练。
他们在深夜里练习蒙眼急行,依靠脚步感受土地的脉搏;他们用最原始的陶土吹出尖锐的哨音,在山谷间传递着无法破译的讯息;他们甚至趴在地上,闭着眼睛,用炭笔在粗糙的草纸上绘制所谓的“声音地图”,标注风声的走向和鸟鸣的位置。
每当吴承志的侦察兵嗅到蛛丝马迹,调集重兵气势汹汹地扑来时,迎接他们的只有早已熄灭的灶坑,和被遗弃在草丛里的一本训练笔记。
笔记的字迹歪歪扭扭,内容真假混杂,既有准确的山区水源分布,也夹杂着大量错误的陷阱位置。
但所有笔记里,都反复出现着同一句话:“真正的老师,不会留在纸上。”
一次次的扑空,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吴承志的脸上。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戏耍的孩童,拼尽全力去抓一个永远抓不住的影子。
这天黄昏,小豆子的弟弟,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孩子,悄悄递给林锋一幅新画。
画纸上,一张巨大的墨色蛛网覆盖了整片山野,网上挂着一个个用稚嫩笔迹写下的名字——“李青山”“刘小兰”“张二虎”……这些都是这片土地上最普通的名字。
而在蛛网最中央,本该是猎物的位置,却是一片刺眼的空白。
孩子凑到林锋耳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先生,他们都在替你活着,所以你不用真的在那儿。”
林锋凝视着那片空白,良久,他小心翼翼地将画折好,郑重地塞进贴身的布包里。
他摸了摸孩子的头,轻声说:“好。那就让他追一个空名。”
吴承志的耐心终于被消磨殆尽,他将所有的赌注押在了一个点上——北坡断崖下的废弃磨坊。
这个地点在多名战俘的供词中被反复提及,被他的分析团队判定为“最高概率目标”。
他决定亲自带队,用雷霆一击,终结这场屈辱的追逐。
夜色如墨,特搜队如鬼魅般潜行。
照明弹瞬间将磨坊照得如同白昼,军犬发出低沉的咆哮,高精度的震动探测仪屏幕上却是一片死寂。
吴承志心头掠过一丝不祥,但他已没有退路。
他一脚踹开腐朽的木门,咆哮着带人冲了进去。
屋内空无一人。
只有四壁墙上,挂满了无数张旧教案的残页。
每一页都被精心剪裁成细长的纸条,又被重新拼贴成一个巨大而复杂的迷宫图案,看得人头晕目眩。
而在迷宫的最中央,贴着一张炭笔画。
画上,一个戴着眼镜、身形与吴承志有七分相似的男人,正屈辱地跪在地上。
他的背后,站着一个高大的、看不清脸的背影。
画像下方,用锐利的笔锋写着一行小字:“你说你要超越他,可你连他的背影都不敢转过去。”
“轰!”吴承志脑中的最后一根弦应声绷断。
这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梦魇,是他永远不愿提及的过去!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嘶吼着冲上前,一把将画像撕得粉碎。
碎片飘落,露出画像背面隐藏的字迹,那字迹仿佛带着嘲讽的温度:“你想抓我?先问问风答不答应。”
就在吴承志暴怒的同一时刻,十里之外,一棵老槐树下,负责警戒的小文哥猛然抬头。
悬挂在树枝上的七枚铜铃,在没有一丝风的夜里,竟发疯似的齐齐作响,声音尖锐而急促。
小文哥脸色剧变,他毫不犹豫地抬起脚,用鞋跟对着地面,以一种独特的韵律,重重地连跺三下!
坚实的土地仿佛变成了鼓面,将这三连震的信号无声地传递出去。
这是他们之间约定的最高警报——“认知崩溃”,意味着敌人已经落入圈套,心神失守。
溪水潺潺,林锋正蹲在岸边,借着月光教几个孩童如何通过水纹的变化辨识上游是否有人经过。
当那股熟悉的震动从脚下传来,他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缓缓起身,望向西南方——磨坊所在的方向。
他的眼神深邃如夜空,没有一丝波澜。
他知道,吴承志已经走到了尽头。
不是地理位置上的尽头,而是心里的尽头。
一个猎人一旦失去了冷静和判断,那他便不再是猎人,而是猎物。
吴承志一直在追逐一个虚无缥缈的回声,以为抓住回声的源头就能获胜。
林锋的嘴角逸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现在,是时候让这片沉默的群山,真正地回应他了。